為什么連猛男都愛宜家的鯊魚？
作者：夏明浩，來源：塔門
眾所周知，當代青年寵物前三甲：貓，狗，宜家鯊魚。
在簡中網絡里，六千多人聚集在豆瓣小組“今天你的宜家鯊魚在干嘛”，分享關于宜家鯊魚的一切。如果是一個不了解鯊鯊奧秘的人偶然刷到，多半會覺得這些人中二病纏身，可是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往往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有多少宜家鯊魚在當網紅
2018 年，宜家家居出了一個名為 Bl?haj 的鯊魚玩偶。在瑞典語里，“Bl?” 是藍色，“Haj” 是鯊魚，Bl?haj 就是“藍鯊”的意思。該毛絨玩偶一經推出，就因超崩潰的表情而成為爆款，引發全網“養鯊”熱潮。
在推特上，有一個叫“單親媽媽鯊魚”的賬號，記錄鯊魚媽媽的帶娃日常。鯊鯊一家開茶話會、雪天出游、吃咖喱豬排飯，其歲月靜好程度，可與李子柒比肩。
“單親媽媽鯊魚”的生活日常
從外形上看，宜家鯊魚平平無奇，而又暗藏玄機。平放時鯊魚的嘴角看起來像是在微笑，而將鯊魚整個底朝天翻過來，會發現它不為人知的悲傷。橫看成嶺側成峰，這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為這個毛絨玩具徒增了許多神秘的色彩。
許多人因此而開啟了幻想。與其揣摩盧浮宮里的蒙娜麗莎在想什么，不如思考定價￥129 的宜家鯊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辛。
宜家鯊魚為什么會火？
究其本質，標準只有一個：丑萌。所謂丑萌，是“丑”和“萌”的同一，兩者兼備，缺一不可。市面上大多數毛絨形象萌則萌矣，但并不丑，么得靈魂；而真的丑到人神共憤，也有違毛絨玩具的本分。
南京青奧會吉祥物砳砳，民間稱“二胡卵子”，便是丑出天際的典范，最終避免不了被打入冷宮的命運。而上一個把丑與萌完美結合的形象，恐怕是熊本熊，初初一看，配色奇詭，不忍卒視，看久了竟莫名有種呆萌感，至今是熊本縣的頂流旅游名片。
丑/丑萌代表選手
另一個審美上的因素是，鯊魚本來是最兇猛的魚類，可是毛絨化之后，就成了最流行的戳點——“奶兇”。武松打死的那只吊睛白額老虎很難引發廣泛的同情，可是動物園里抱著奶瓶嘬的小腦斧，誰看了心不化。哪怕在風云變幻的愛豆界，“奶兇”也成了穩賺不賠的人設，引發一次又一次“大型媽粉變質現場”。
宜家鯊魚是在丑與萌、奶與兇之間找到平衡的代表絨物。憑借這樣的形象，不僅收獲了萬千寵愛，更被賦予了獨立人格。
社畜鯊，圖源網絡
中國宜家鯊魚名錄
在豆瓣小組里，有人總結了養鯊人給鯊鯊起的各種名字。
人名梗：鯊士比亞，伊麗鯊白，法鯊，美杜鯊，愛鯊，蒙娜麗鯊……
食物梗：脆脆鯊，鯊琪瑪，鯊拉醬，鯊糖橘……
此外，還有鯊揚娜拉、鯊特阿噗、鯊塵暴、鯊白甜等等，不一而足。如果這樣窮舉下去，集結成冊，將會是一本王建國看了會流淚的諧音梗辭典。
看了這份洋洋灑灑的鯊魚名錄，你會真的相信這些鯊魚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除了長得一樣。不過就像歐美人分不清亞洲人的長相，人類分不清鯊魚的長相也情有可原，興許他們長得其實不一樣，只是攀親帶故罷了。假以時日，在豆瓣小組發展出鯊界宗法制度也并非難事。
所有的野貓都叫咪咪，但家貓的名字各有千秋。當賦予了一條宜家鯊魚名字之后，它就不是原來那只鯊魚了。原先，大家人海無名里；現在，小王子終于馴養了狐貍。從宜家貨架上萬里挑一，愿得一鯊心，白首不分離。
總而言之，鯊鯊是活的。每個養鯊人都在行為藝術和認知障礙之間的邊線上徘徊，起名字只是第一個步驟而已。
圖源網絡
當代青年都是怎么被“鯊掉”的：手把手教你養鯊魚
談話治療師趙本山在業余時間里閱讀《母豬的產后護理》，996 的當代青年在生活夾縫中攻克“養鯊的八百萬種方法”。
第一種方法是把養鯊當成 RPG（角色扮演游戲），在人均戲精時代，沒有一個當代青年能拒絕得了為鯊魚加戲，讓鯊魚代替自己出鏡。這位男鯊度過周六的方式，是健身、喝酒、打游戲，真人隱匿于鏡頭后，鯊鯊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男鯊的一天
來自豆瓣網友@心如蒲葦
不僅可以第一人稱扮演，還可以把鯊鯊當成生活這個大型沙盒的NPC。陪失戀的鯊鯊借酒澆愁，獨酌無相親不要緊，還可以舉杯邀鯊鯊，李白直呼內行。
來自豆瓣網友@雨澄是條
更有野心的養鯊人，已經不滿足于記錄生活日常了，而是為鯊鯊制造完整的場景和詳實的劇情。把紀錄片鼻祖羅伯特·弗拉哈迪的搬演理念發揮到極致，活脫脫構建一場“劇本鯊”。
不用蓋搭戲臺，早已戲癮大發。推特上的“單親媽媽鯊魚”先聲奪人，國人也不甘落后。這位鯊主以“搶奪最后一顆車厘子”為線索，復刻了2009年美國電影，豆瓣2.9分的爛片巨制《噬人鯊大戰大烏賊》，有著濃郁的克蘇魯風情。
來自豆瓣網友@銹的麟
當代小年輕的云養殖技術早已經覆蓋云吸貓、云當媽、云養男友，云養鯊自然也不在話下。不用自己掏錢買鯊鯊，每天在社交媒體上收集鯊雕圖片，整個相冊都是云收養的戰利品。畢竟，有那么多人po鯊，就得有相應的人吸鯊，否則豈非獨角戲？
鯊鯊相冊
來自豆瓣網友@心如蒲葦
然而，看了這位云收養主人的自白，不免感到有點辛酸。
豆瓣用戶“心如蒲葦”：剛出那年 ins 上火出天際線了，當時我遇到很多變故，在抑郁和煩躁里反復橫跳，又不能在朋友圈發泄，鯊鯊就成了我的代言人。謝謝鯊鯊，陪我走過那段時間，可能只有我知道這些云收養的鯊鯊挽救了什么（鼻酸）。如今我又是樂觀的我了，也又成為了一些朋友低谷期的小太陽，我也是他們的鯊鯊。
宜家鯊魚莫名其妙地構成了一股治愈的力量。網絡世界紛紛擾擾，吸鯊群組是不會有拉踩、扒皮、舉報、引戰的烏托邦。現實讓人疲憊不堪，至少可以選擇把頭埋進鯊鯊的懷抱。
現代人怎么這么愛毛絨玩具
宜家鯊魚只是毛絨玩具界的一個代表。毛絨玩具早已經不是兒童專屬，雖然你身邊的人談起毛絨玩具，不像談貓狗一樣頻繁，但不論男女老少，毛絨玩具成為越來越多人的重要伙伴。
究其原因，民政部數據顯示，2021 年，中國將有 9200 萬人獨自生活。解決孤獨問題，成了很多人的真實需求，“孤獨經濟”應運而生。
外賣平臺解決了“一人食”，攜程途牛解決了“一人游”，鏈家自如解決了“一人居”，美團大眾解決了“一人娛”。在森嚴的賽博高墻下，個體被隔絕在曠無人煙的電子荒原上。但孤獨始終無法被經濟解決，反而聚沙成塔。
鯊の聚會
在《新異化的誕生》中，哈特穆德·羅薩如此闡釋他的社會加速批判理論：“社會加速的進展改變了我們社會的時空體制， 可以說無所不在、 囊括了一切。它讓我們不斷害怕會在競爭中輸掉， 害怕無法維持步調， 害怕我們所有的（不斷增長的）要求無法得到滿足， 害怕一喘口氣就會被排擠出比賽之外；然后它通過讓我們如此害怕而對我們施加壓力。”
人會因為所愛之人被迫等待、滯后、提前、延遲、改變期限，也就是說，浪費時間。在一個加速主義的世界之中，這種時間上的不協調被視為是可恥的。于是，人與人之間快餐式的交流成為了新常態。
談戀愛多麻煩，不如養條宜家鯊魚；養貓鏟屎多麻煩，不如養條宜家鯊魚；硬凹擺拍多麻煩，不如養條宜家鯊魚。
但即便將愛解構為需求，用商品來一一滿足，也總是有一些剩余部分難以被納入。對愛的一種定義是：追求最大限度的身體接觸。手機和電腦屏幕可以提供視覺和聽覺的享受，但觸覺快感可能才是愛的本質經驗。
在淘寶上，許多賣家正在販售“男友手臂抱枕”，其貌不揚，勝似肢解分尸的兇案現場，但依舊有人趨之若鶩。相比之下，宜家鯊魚的觸感和外觀，都更符合人們對于一個擁抱的想象。深海般的藍色讓人心靈平靜，而鯊魚的表情又能令人聯想到一個崩潰的成年人，而抱起來那種輕盈柔軟的質地，是真實擁抱的絕美代餐。
除了宜家鯊魚，還有委屈巴巴的宜家狗、貌似宿醉的宜家熊。而除了毛絨玩具，還有臺燈衣架和搖椅。就像愛德華·諾頓在《搏擊俱樂部》的開頭，縝密地計算構建自己完美的精裝公寓一樣，家居設計構成了我們對愛、家、歸屬感的原則性想象。但是，家人在哪？
或者根本就不需要另一個人的存在？一開始，可能是因為抱不到真人才選擇抱鯊鯊，后來才發現鯊鯊比人好抱多了。如果純粹為了滿足擁抱欲，商品永遠比人更值得。《她》里的華金·菲尼克斯尚且跟斯嘉麗·約翰遜配音的AI談戀愛，我與鯊鯊玩過家家有何不可？
借用讓·鮑德里亞在批判消費社會時所引入的“超真實”概念：消費社會構造的不是虛假，而是“超真實”，一種比真實更真實的體驗，讓真實本身黯然失色。比如，色情影片里的性愛場景是表演性的，但往往比真實的性愛體驗更能激發人的欲望。同理，宜家鯊鯊的擁抱并不是真實的擁抱，但它比起伴侶的擁抱是一個更好的擁抱，遑論伴侶的不在場。
《大佛普拉斯》里的肚財（陳竹昇飾）是以拾荒為生的社會底層，在發現了富人的秘密之后被殺。在影片結尾，其友探訪其遺居，發現一個拾荒者破爛不堪的居所之內，竟然有一個被海量毛絨玩具包裹著的溫馨小床，床是太空船的形狀。
《大佛普拉斯》劇照
他說：“我想雖然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心的宇宙。”
（鄭重 PS：本文不是宜家軟文，歡迎宜家 PR 看到本文，激情贈送宜家鯊魚建交）
參考資料
《消費社會》，[法]讓·鮑德里亞，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 年
《新異化的誕生》，[德]哈特穆特·羅薩，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年
作者：夏明浩
編輯：王朝靖
設計：鄭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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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眾號：塔門（ID: DT-Ta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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