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玩壞的“網抑云音樂”背后,誰在假裝抑郁?誰又在制造流行?
首發:全媒派
“今天,你網抑云了嗎?”
這樣的靈魂拷問,是不是有點熟悉?最近兩個月,“網抑云音樂”這個關鍵詞頻繁出沒在社交網絡上。
起初,這只是網易云音樂的一個新外號,原因是這個平臺的評論區經常出現一些抑郁的矯情文學,其中許多被懷疑是編造的,讓旁觀群眾深感不適,于是一個高度概括其含義的諧音應運而生。
此后,網抑云音樂慢慢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段子、表情包和搞笑視頻。
最終,像知乎上廣為人知的句式“人在紐約、剛下飛機”一樣,網抑云音樂由一個諧音演變成流行梗,這五個字不再指代單一平臺,而是被加入更多戲謔成分,在熟悉這個梗的網友眼里,含義有點類似于“分享你剛編的抑郁癥故事”。
針對這一現象及網上的討論,8月3日,網易云音樂特別推出“云村評論治愈計劃”,邀請心理專家、心理專業志愿者加入“云村治愈所”。
音樂平臺的評論區確實是有抑郁情緒的用戶的集中地,但數量級可能沒有到目前評論區所展示的這個程度,那么,心理專家真的能治愈平臺上的“抑郁用戶”嗎?本期全媒派聚焦“網抑云音樂”這一網絡流行語的傳播,結合當前音樂平臺的發展與用戶心態的變化,探討這一諧音梗產生的原因,看看是誰在假裝抑郁?又是誰在制造流行?
一場文字游戲背后的網絡情緒
網抑云音樂這個諧音梗的確被網友玩壞了。什么“來給我整兩首網抑云音樂”“聽歌就用‘網抑云’,‘抑’聽就是‘抑’晚上”的調侃,好像是繼“廢柴”與“葛優躺”后出現的又一個互聯網喪文化代名詞。
但其實,網抑云音樂的流行與喪文化并不在同一條情緒軌道上。以往的喪文化大多是網友借助一些頹廢、絕望、悲觀等情緒色彩的語言、文字或圖畫來對自己進行反諷,喪是表面,焦慮是內核。
網抑云音樂并不是網友自己給自己標榜的意象,而是指代充滿無病呻吟、故作矯情言論的音樂評論區。其真實的心態并不是迎合矯情或焦慮,而是借此表達對這些刻意復制矯情、販賣焦慮的現象的不滿與無奈。
充滿情懷感、符合文藝青年腔調的評論一向是網易云音樂的特色。去年網易公司的相關資料顯示,網易云音樂總用戶數已突破8億。根據2019年8月發表的《極光:國內在線音樂社區研究報告》,網易云音樂25歲以下的年輕用戶占比高達83. 5%,社交風格的關鍵詞為知識青年、流行時尚等。平臺還曾對用戶留言進行包裝打造過線下營銷活動。
早在前幾年,就曾有過許多討論,例如:網易云音樂里有哪些打動你的評論?網易云音樂是否應該取消評論功能?如何看待網易云音樂的評論功能?甚至還有學者專門以網易云音樂為案例解讀娛樂類網絡社區的用戶評論傳播學。
因此,網抑云音樂的流行有相當深厚的認知基礎。由用戶組成的社區構成了社會學家布迪厄所說的“小世界”,是一個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充滿情懷的評論區是音樂平臺打造網絡社群的關鍵環節,來來往往的評論與回復延伸了用戶對原有歌曲的解讀,人們也在評論的故事中找到了聯系與共鳴。
但凡事都不能過度,特別是在這樣一個為人熟知的場景里,任何變異都可能被迅速放大和發酵,網抑云音樂就像是評論區問題的一次集中爆發。從網友反饋來看,一些用戶為了讓自己的評論能夠被看見、被關注、獲得更多的點贊,開始編造悲慘故事、隨意復制粘貼。而且,這類帶有抑郁情緒的評論已經影響了整個評論區的內容生態,無論是流行、搖滾、民謠還是翻唱,大部分熱門歌曲下面都有它們的身影。
有網友總結了在網易云音樂評論區獲得更多贊的辦法:情歌下面痛悼初戀、電音DJ瘋狂抖腿、民謠下面追憶往事……當萬物皆可“網抑云”,感人至深和無病呻吟也就只剩下一墻之隔了。當初第一個寫下評論的人,是留存經典,往后無數個通過抄襲批量生產的人,是濫用,是故作矯情,也可能被視為博關注、博同情。
正如文化研究學者阿多諾所批判的,一種泛濫的文化生產,是標準化與偽個性的,這樣的文化內容毫無價值而只會造成大眾的精神空虛。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網抑云音樂”的戲謔稱謂,是對這些廉價、同質化、不真誠的煽情評論在表示抵抗。
“云上”的情感貶值與連接瓦解
當“網抑云音樂”的稱謂開始流行,與網易云音樂評論被冷嘲熱諷相伴而生的是“反煽情評論”的出現。
“為什么海水跟眼淚都是咸的?”
過去的回復是:“笑著流著海水一樣咸的眼淚……”
現在則變成了:“因為在所有的離子中,氯離子和鈉離子最容易溶解在水中,地球上的海洋中到處都是不計其數的氯離子和鈉離子,而以人類的味覺,氯化鈉是咸的。”
是的,另一種極端評論出現了。如此具有反差性的言論互動充滿了戲劇感,在兩種極端的交叉中,那些曾經豐富的情感似乎也被消解了。
二者的碰撞,也反映了各自代表的觀念的碰撞,有多少人在迎合“網抑云”,就有多少人在嘲諷“網抑云”;有多少人在假裝抑郁,就有多少人在助推“網抑云音樂”成為流行。
那么,在形形色色的用戶不斷涌入的背景下,又是否可以懷疑這類音樂社區的氛圍越來越不穩固,看似強烈的用戶情感聯結其實一擊即破?
或許可以從美國傳播學者柯林斯的著作《互動儀式鏈》中得到一些啟發。他在書中首先提到互動儀式是人類最基本的活動,包括正式的典禮,如各種準備充分的儀式,也包括沒有模式化程序的自然儀式,如談話、肢體的觸碰等。
互動儀式運作的核心機制是主體間高度的相互關注和高度的情感連帶,處于互動儀式鏈中的個體通過情感上的共鳴,形成與認知符號相關聯的成員身份感。如今的互聯網產品也大多沿用這種互動儀式鏈的思維進行產品服務的構建,例如,網易云音樂便定位為一個虛擬的社區“云村”。
早期的音樂評論區,正是音樂同好進行情感交流的重要場所。當用戶收聽音樂時看到了具有真情實感的評論,會記錄下來,或者通過點贊和關注與評論發布者建立聯系。
然而柯林斯同樣強調“身體的在場”是儀式進行的必要條件(身體的在場指交流共處于同一個時空,雙方可以進行肢體接觸,進行面對面的交流),而用戶在網絡上進行評論的時候,恰恰缺乏這種在場性。
因此,任何音樂社區乃至任何網絡社區上的用戶情感聯結其實都是相對易碎品,很容易因為某些不和諧因素而出現情感弱化、信任危機甚至是價值觀撕裂。網抑云音樂的流行,是用戶認同感降低的表現,當評論區中出現了虛假的故事、編造的人設、偽裝的情感,原有的共鳴就會開始失效。
現如今,由于被二次加工和解讀,網抑云音樂給很多人帶來了歡樂。但對于平臺而言,社區苦苦打造的互動儀式鏈面臨瓦解,其實并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數字時代聽眾行為與心態的變化
今天,漫無邊際的數字互聯網由形形色色的平臺組成。人們像數字游民,每天馬不停蹄地在手機屏幕上切換。
不同的平臺有不同的用途。在微博,人們查看熱門搜索,關注自己喜歡的明星動態。在微信,人們發朋友圈,與親友聯系。音樂平臺則承擔起了方便大家聽音樂的功能。
現在,各大音樂平臺都具有評論功能,“網抑云音樂”式的評論文化在其他平臺也或多或少存在。而在時間軸線上,音樂從誕生伊始就對人的悲觀情緒具備很強烈的調動作用,只是過去和現在的收聽方式、交互效率存在著天壤之別。
舊有的音樂審美與交流強調的是生命精神的超越性體驗,而互聯網音樂平臺對碎片空間的過度開發與過度分享改變了舊有的審美趣味,強調的是一種彌合外部喧囂與內心孤獨的游戲沖動,并且轉向了現代型審美經驗所指向的荒誕、反抗、震驚、異化等消費性話語,以及后現代性審美經驗所詮釋的游戲、虛擬、破碎、嘲諷等快感內容。
因此,今天的聽眾仍然是易被煽動的,但同時也更具懷疑精神,并且能夠將這些懷疑轉化為實際行動。網抑云音樂的流行,與用戶收聽行為、心態的改變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如果說那些煽情的文字是一部分聽眾留給音樂的評價,那么“網抑云音樂”就是另一部分用戶留給音樂平臺的評價。其不只是一個帶有負面含義的梗,更是互聯網產品生命周期演變過程的一種使用反饋。或許,在這樣一個被技術加速了的時代,包裹著創業者與用戶共同理想與情懷的互聯網產品,總是會遇到類似的困境——既要不斷開拓市場獲得更多新用戶的支持,又要保持原有特色以降低老用戶的流失率。
都說黑紅也是紅,但“網抑云音樂”的流行之于音樂平臺,似乎是一種不得不處理的bug,它的表層是花樣迭出的惡搞與戲謔,內里則是情感認同的斷裂。音樂平臺在創造評論區的繁榮時,理應考慮到這一點,畢竟,這個世界上有故事的人很多,能將故事講好的,從來都是少數。
作者公眾號:全媒派(ID: quanmeip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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