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老金都不像個正經人——語速快、滿嘴臟字兒、玩世不恭、愛嘚瑟,跟不熟的人聊天時有種咄咄逼人的精明。
與此同時,朋友圈里那個永遠圍著女兒轉的中年男人也是老金,在那些照片里他可愛的像一個智障,極盡諂媚,毫無原則,沒心沒肺。“女兒是燈塔,照亮我以前所有的荒唐”,下午4點東三環溫暖的斜陽里,老金特認真的對我說。
我跟老金認識沒幾年,最初知道他是看到他在采訪中夸我做的項目,再后來他的環時互動在幾年間把杜蕾斯做得風生水起,我們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狂奔,期間偶然得空約了幾頓飯,聊了不少,相見恨晚。
▲ 老金在新辦公室@北京,2018 by Piemeng
在環時漂亮的新辦公室再見到老金時,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我感覺我咳嗽一聲,他都能躺那。——看到我這么“客觀”的描述,老金一定會樂出2枚門牙。不過老金真的瘦了,他最近開始減肥、戒煙、潮人化,主要還是為了有更好的狀態陪女兒。戒了那么多年都戒不掉的煙,女兒一句話老金就咬碎牙根生生給戒了。說到戒煙,老金的狀態就像個小孩兒:“有時候晚上會做夢,夢見自己復吸了,昨天晚上就一下子就醒了,你知道嗎?我基本上一周會有一次,夢到自己復吸了,所以其實也是很艱難的過程。”我不是成癮型體質,也就不是特別能理解這里面的折磨和痛苦,但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閃爍著的父愛的光芒。甚至透過這件事,老金還深刻的意識到Marcus老師的#自律給我自由#有多屌,現已入選他心中的近幾年最佳Slogan Top 5。
/ 老東西 /
35歲前后我開始對古老的東西著迷,老金則是從20年前就開始了,畢竟他比我有錢多了。
環時的新辦公室核心基調是水泥、黃銅和復古的木質元素,有很多漂亮、有品的老家具,甚至在老金自己的房間里還有一張從青州一中淘回來的大圓桌,坐在那桌子旁邊能聽到青春期的壓抑與躁動。
老家具很迷人,代價也是很大的,除了價格不菲以外,保養和使用都需要格外細心。我家里50年代的丹麥酒柜剛來沒幾天就被我拉掉一個把手,買了最好的膠水,小心翼翼的粘回去,從此就多了幾分敬畏。“就跟養個小貓小狗一樣,你看這物件沒生命啊,我有一次閑著沒事,打開一個我收的這種老鐘表,發現一個暗盒,我以前沒見過,就打開了,里邊是一封信,是一個丈夫寫給妻子的信…”老金講起自己收的老東西,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就當時特別想找到這個夫妻,一定是他們搬家的時候,或者說老兩口出國的時候,孩子直接當廢品就不要了…你說這些(東西)為什么它難伺候?因為你買的時候它不像新東西,可能里面有個地方彈簧掉了一個,你不知道,你就覺得這鐘怎么了?我們需要跟他先熟悉一段時間,實話是這不是所有人都能駕馭得了的。”
「 有句著名的簽名叫做“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老東西的魅力在于他們誕生在沒那么快速和成熟的商業環境里,那時候沒有大數據沒有爆款,審美還沒有趨同,多樣性和不精明的設計還能存活,他們就像一張張沒動過的臉,不完美,但可愛。」
審美上不同步,心靈必然也不能同步,所以我相信老金能對我敞開心扉,很大程度上跟我們喜歡同樣的東西有關系。
▲ 老金在新辦公室@北京,2018 by Piemeng
/ 尺有所短 /
這肯定不是一篇往死里夸老金的文章,甚至大部分篇幅我都準備留給他的缺點,那些東西更吸引我。
“我從來不是特別自信的人。”老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滿臉都寫著不相信。“叫外強中干吧…我是一個極其懷疑、否定主義的人,特別懷疑,特別否定,我跟他們講,在開環時的頭四年的過程中,每天晚上都在想環時要是倒閉怎么辦?”
這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我的一些人生經驗,很多外在的囂張都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慌張。本質上,我更愿意相信老金是個善良、敏感而脆弱的人。
發財了以后的老金有了好幾套房子,平時工作晚了他就干脆自己窩在一個單獨的空間里,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會一個人去大理躲幾天,有一天晚上他跟我說你去大理玩告訴我,我把家里鑰匙給你,我挺感動的,轉念一想,丫主要還是為了顯擺。
“那(大理的房子)有將近280到300平,我到那兒就屬于休息,看我最喜歡的書,完全跟專業沒有一點關系。還有就是我在哪都要有音樂,所以那兒一樓是黑膠,二樓是一個特別大的那種音響,三樓是bose的一個無線,四樓是一個另外的小鳥音箱,然后我可能在每塊兒都會扔很多耳機在那,我有幾十個耳機...然后另外就是,我在那有寫作的空間,面對著洱海,基本上就是紙筆,拿mp3不拿手機,在大理就是關閉手機的生活。”我相信老金已經盡力壓抑了自己的得意,但這段描述還是足以讓大部分人羨慕到捶胸頓足。
▲ 老金的房子@大理,老金供稿
關注老金公眾號的人都知道老金愛讀書,也經常給大家推薦書,但可能沒幾個人知道老金讀書是為了解決焦慮。“我的焦慮是來源于對知識的那種敬畏,不是在于自己少掙多少錢,或者說自己的名聲是不是損害,或者公司明天要不要上市,我總在深入到一個領域(的時候)會發現我自己好貧瘠呀…”作為一個有錢的文藝中年,一個幾百號人的公司的老板,老金時時展露出與他的商人嘴臉毫不相稱的單純。
出于對知識的渴求驅使老金先后扎入了很多巨坑,交了不少學費。
“你在過程里面會覺得很好玩,但是你忽然有一天就會對它不研究了,就像我研究打火機一樣,我在很快的時間里,我的收藏數量和精致程度也是在國際大鱷級藏家里面,反正不敢說前十吧,前一百肯定有,但忽然有一天就覺得這個東西就那樣。”
“我有好多相機,但是我每次我老婆看完我給我閨女拍的照片,就說你那相機幾百塊錢(買)的呀,他經常看人家隨便拿一個單反拍出來修修都比我拍的好很多,我個人覺得還湊合能看,但是確實在這里沒有天賦。音樂更沒有,我有很多黑膠,很多CD,但是我聽不出來是什么歌,我只能對中國的老歌(有概念),竇唯黑豹這些人,其他人我都不懂,包括我特別喜歡麥當娜,我有麥當娜很多黑膠,但是有一天你放出來問我是誰的,只有偶爾的兩三首我能聽出來,(其它的)記不住,根本就記不住名字。”
「老金的坦誠不遺余力,我基本都不需要引導。只是相對于他在生活方面的不足,我更有興趣知道他怎么評價自己的老板身份。」
“我絕對不是一個好老板,你看我從來不會感謝別人,不去夸贊別人,所以我們同事有的時候,我跟他們講你們為什么不找我呀?他說怕您忙,其實不是,他們拿的東西一定要被我說這有問題,那有問題。(我覺得我)需要學習著去贊美別人,因為有了孩子以后呢,我經常會贊美我閨女,(她)媽媽說,你別老夸你閨女,她都要上天了...另外一點,我是一個挺不在意別人想法的人。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暴君一樣,所以其實跟我合作的很多伙伴挺難受的,我從他們的角度來理解(應該)挺不舒服的,實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老金第一次展開自我批評,但在我看來能意識到這些問題的存在,愿意去面對,就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誰坐在船長的位置上,身上壓著整條船的命運,脾氣都不會太好。
在這個話題的最后,老金又說了幾句,很打動我:“我希望大家能從我身上看到一個文藝青年或者說一個文藝中年還有可能掙到錢,因為我們以前總覺得可能做廣告很難,不能掙到錢對吧?我其實是希望大家能夠學到這些東西,我也希望從我這走的人能夠掙更多的錢,我相信在過了漫長一段時間,他坐到我這個位置以后,他們會能理解我。”這何嘗不是我在做的,我始終覺得我必須要混得好一點,活得精彩一點,證明給年輕人看,不勾心斗角不互相傾軋不欺上瞞下只把事情做好的人仍然是有出路的。
/ 長大成人 /
「在成為女兒控之前,老金是個丁克,在成為環時的老板之前,他是個飯店老板,兩種身份的轉換都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段發生的,生活戲劇化起來,編劇都不敢這么寫。」
“我覺得開飯館兒把我徹底改變了,因為當時是我老婆懷孕準備生小孩的時候,我們倆都不吃味精,(當時)沒有飯館不放味精,家比較小,沒法在家里做飯,然后我就想開一個小飯館,正好一直也想開小飯館,我的理想就是開飯館兒,開酒吧,寫本書,拍個電影,那是我們70年代人的一個…廣告從業人員的一個夢想,然后就開飯館了,后來才發現它太難了,比你想象中難太多了。”回憶起這段往事,老金感慨萬千。
“大部分時間是我去料理整個小飯館的事情,在開的那一年半的過程中,我要去買菜,當時為了確定一種米,我可能嘗試了將近一百多種大米。你要去應對很多突發事件,忽然炒著炒著停電了,為什么?因為可能有的功率太大了,跳閘了。你要應付忽然之間某些這個管理機構來了,跟你講哎喲你廚房門太小了,你要占到整體的1/3…我怎么可能占得到,對吧。其實這些真的不是你故意的,再比如你的供貨商給你的某一個食材有問題,有人腹瀉了怎么辦?說到底廣告是一個特別純潔的行業,真的,你要解決問題,特別簡單,而且跟你合作的都是跟你的思維方式差不多的人,開飯館完全不一樣。有時候忽然之間最忙的時候,有倆服務員說,老金,我們走了,隔壁多給了我600塊錢,那你要不要去加?那時候鍛煉了我的耐心,很辛苦,一個月我記得可能能賺2萬多塊錢吧,我去打工,分分鐘掙三四萬,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呢,你既然做了就要堅持下來,所以這個給我的改變特別大,如果沒有開飯館的經歷,我認為我也做不到今天。”
在飯店生意越來越難做的后期,女兒誕生了,說到這,老金整個人都慢了下來。
“我就覺得上天給了你一個這么偉大的禮物,我記得第二天是北京下大雨,打雷,她睡不著,小孩嘛,剛來到世界上,其實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呵護的,我記得那天晚上,從大概十點鐘到凌晨六點,我一直在用手臂哄她,因為她怕打雷,我就聽到雷聲快過的時候晃晃她,這是我們倆第一次單獨相處那么長時間,然后我后來就覺得,我這輩子得讓她開心點兒,女孩嘛,家庭要稍微富裕點兒,當然這不是一個因果關系,(正好)飯館那時候也很難走下去,那就換回到廣告行業了。”
「我在知乎上曾經寫過一句關于消費觀的回答是這樣的:“想唾棄物質,須在充分了解了物質的美好之后。”人生如此現實,每一種美好都明碼標價。我特別討厭一種宣傳的論調是,極盡諷刺努力工作的人,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不陪孩子不陪家人是有罪的。可如果他們能每天和家人在一起又同時衣食無憂,誰愿意出去吃苦受罪?語言是一種表達,陪伴是一種表達,錢也是,沒有高低貴賤。」
“那時候我跟我老婆說,至少女兒得有件Burberry的連衣裙吧,網上一查,7500。我一個月掙2萬塊錢,我就算咬牙買了,你吃啥呀,對吧。到時候她自己還得有一個自己的小房間吧,那么一算,那你的房子至少得150平米,那時候房子還不是太貴,一查500萬,今天看已經很便宜了。(所以)那些年就想多賺錢,目標是我要賺3000萬,那時候算應該夠,但是今天房價高了,3000萬我的媽呀,買套300平米的房子沒了。我當時所有的努力都是圍繞多掙錢,當然我也有我的特別底線的東西,只要在這個底線之上,目標很單純。”
「當人們去評判一個逐利的商人的時候,總是不憚用上各種惡意,又有多少人愿意揣測,這背后到底是貪婪,還是愛?」
生于1972的老金已經進入了去跳廣場舞都不會被圍觀的年紀,中年這個命題對于他也不偏不倚,具有同樣的威懾力。
“任何人都會有中年危機,中年確實很痛,老人在慢慢老去,孩子在慢慢長大,周圍的朋友時不時傳來一些悲傷的消息,跟我歲數相仿的人聚在一塊,大家不再談論文學了,我有時候為什么喜歡跟一些純粹的文人或者詩人一起吃飯,就是因為他們還會談論一些文學。”窗外的夕陽越發的低落了,老金在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更像是一個戰士,揮著武器在對抗著什么,人們都以為他的敵人是其它人,其實人類的對手從來都是時間吧。
我想起在一席聽王德順的現場,85歲一身腱子肉的爺爺在2米開外的地方聲情并茂地朗誦詩歌,那一瞬間讓我明白沒有什么樣貌是我們在特定時間點上必須要成為的,你可以選擇在85歲之前死去,也可以在那一年成為一個所有人眼里的英雄。
在訪談接近尾聲的時候,我笑著問老金,如果讓你給18歲的女兒寫封信,你打算寫什么?他這樣說:“她18歲的時候,那應該上大學了,對吧,就是別被男人騙啊,所有的女孩都會經歷這個,沒辦法,她媽說,你閨女萬一找一個宅男,把你的相機拿過去送給別人怎么辦啊?我說那沒所謂,最重要,別被別人騙了傷了心,但那種傷悲是父母沒法去平的。但是很多小孩的人生的改變,就是因為這些事,這種事我也無能為力。還有一個就是因為有足夠的經濟基礎,我希望她去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比如有時候我會問她,她說我想當一個恐龍研究者,我說可以啊。”
我想了一下,他女兒18歲的時候,老金快60了,希望他能保持現在的體重和狀態,到那時候還能像今天一樣這么活力四射,畢竟逛侏羅紀公園比逛迪士尼累多了。
在這篇訪談的最后,我準備了兩樣兒童節禮物,一樣送給老金,一樣送給大家。送給老金的是下面這幅畫,在我心里,他就是這樣一種動物,外表兇猛,內心柔軟。另外一樣禮物在文章的最后,是一段音頻,我讓老金推薦了3家好吃的餐廳,3家不錯的酒店,以及3本書,希望大家喜歡。
▲ 手繪插畫/PS上色,2018,陳勇
你應該像其他的犀牛一樣順從你的命運,你就不會整天這么郁郁寡歡。順從命運竟是這么難嗎?我看大多數人自然而然也就這么做了,只要人家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就行了。所以我們都是不受歡迎的,應該使用麻醉槍的。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棄了,但是它在我身體的某個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覺,一想到它會永遠在那兒隱隱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會因為那一點疼痛而變得了無生氣,我就怕了,愛她,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廖一梅《戀愛的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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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萌,公眾號:萌也(ID:imengye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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