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寫了300個女人,到底怎樣才算獨立女性?
作者:香江百曉生,來源:香港人物志
近幾年,經常有亦舒的小說被改編搬上熒幕。從《我的前半生》《喜寶》,再到《流金歲月》,以及馬上開拍的《獨身女人》,亦舒幾乎貢獻了一半現在都市劇的IP。提起亦舒,最有名的莫過于她文中那些金句:
我一直希望得到很多愛。如果沒有愛,很多錢也是好的。如果兩者都沒有,我還有健康。
真正有氣質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么書,去過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么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
能夠說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夠搶走的愛人,便不算愛人。
最佳的報復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發出的冷淡,干嘛花力氣去恨一個不相干的人。
失去的東西,其實從來未曾真正地屬于你,也不必惋惜。
亦舒擅長寫獨立女性,她在所有文中樂此不疲地傳達著一個道理:女人一定要獨立,要有自己的事業。男人不可靠,愛情也不可靠,能靠的只有自己。許多人將她的小說奉為人生信條,稱她為感情“師太”。但也有人認為她拜金、市儈。其實,亦舒自己的前半生,精彩程度也堪比小說劇情。今天就來聊一聊亦舒和她筆下的那些一直被人模仿的“亦舒女郎”們。
一、亦舒女郎
亦舒筆下的這些女郎們,無一不是美麗、聰慧,外表優雅,內心自強。
例如《流金歲月》中的蔣南孫,出身于富裕卻重男輕女的家庭,但她樂觀豁達,在家道中落之后獨自撐起一片天。再比如《我的前半生》中,在職場上殺伐果斷的女強人唐晶,將男人比作戴得出去的首飾。亦舒在塑造這些角色的時候,除了刻畫她們內在的性格,對于外表上的描寫也是極盡細節。她常常會詳細描寫人物的穿搭,來凸顯她們的品味。
在80年代,那個還沒有時尚博主的時期,亦舒的小說就成了女性的穿衣圣經。亦舒喜歡干練的極簡風,顏色永遠是黑白灰、卡其。材質要好,款式要少,看這一段《我的前半生》里的描寫便知:
我挑了兩條開司米呢長褲,讓店員替我把褲腳釘起。姜太太搭訕說:“要買就挑時髦些的。”我笑著搖搖頭,“我是古老人,不喜款式。”有款式的衣服不大方。
開司米就是山羊絨,這是亦舒最喜歡的材質。
《我的前半生》中,袁泉飾演的唐晶的穿衣風格很符合亦舒的描寫
在她的小說中,每個女主必備的經典搭配就是“白襯衫+卡其褲”:
1988年的香港電影《流金歲月》,張曼玉飾演蔣南孫
亦舒喜歡白色,她曾寫:“只有最含蓄的人才肯穿白色——風流不為人知,辛苦不為人知,因為一個人最終要面對的,不外是他自己。”也恰恰因為白色經不住造弄,越是經不住造弄,才越顯得出金貴。
1988年《流金歲月》劇照,張曼玉飾演蔣南孫,鐘楚紅飾演朱鎖鎖
除了穿衣,亦舒對飾品也有自己的見地,在《喜寶》中,她就曾說“卡地亞是暴發戶的珠寶店”:
聰慧說:“爹很寵媽媽,媽媽的珠寶都是辜青斯基的。”我詫異:“卡地亞的不好嗎?”聰慧笑:“那是暴發戶的珠寶店,暴發戶只懂得卡地亞。”
辜青斯基即Kutchinsky,來自波蘭,主要客戶是皇室和貴族。
Kutchinsky的珠寶
除此之外,包要用愛馬仕,香水要是“午夜飛行”,手表可以是“金勞”(即金色勞力士,粵語諧音“撈利是”,因此港人十分鐘愛),或者百達翡麗。看到這里,恐怕你不難發現,若要從頭到腳打造一套“亦舒女郎”的行頭,真是價格不菲。這也導致一些原本將亦舒奉為圣經的女白領,發現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后,轉過頭來指責她筆下的“消費陷阱”。
亦舒的小說里透著濃濃的小資情調,這和她成長的背景——當時的香港社會是分不開的。亦舒的小說多以80年代的香港為背景,當時,香港經濟全面起飛,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資本主義下的商品經濟繁榮發展。亦舒就將這個社會下冰冷的階級和規則寫給人們看,她的小說也影響著香港影視劇中的女性形象。現在回頭看港劇中的女主形象:醫生,警察,律師……也都是精明干練、帶著距離感的,幾乎找不到撒嬌賣萌的傻白甜女主。
當時,不少人將亦舒和瓊瑤做比較,“臺灣有瓊瑤,香港有亦舒”。因為兩人同是女作家,也都寫情愛小說。
瓊瑤
但是亦舒和瓊瑤顯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瓊瑤寫的是“戀愛大過天”,她筆下的女性沒有愛情就不行,女主角們往往是依附男人,取悅男人。而亦舒則冷靜、殘酷得多,她的女主角拿得起放得下。她曾在《喜寶》中寫:“做一個女人要做得像一幅畫,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試完了又試,卻沒人買,試殘了舊了,五折拋售還有困難。”
不過在從前的八九十年代,內地剛改革開放不久,人們對亦舒所描繪的社會或許有所向往,但難免覺得不合時宜。反而瓊瑤滿足了當時大多數人對愛情的幻想,導致風靡一時。然而到了現在,現實卻完全反了過來。亦舒開始重新“翻紅”,瓊瑤變成“三觀不正”的代表,淪為被吐槽調侃的段子。
提起和瓊瑤的對比,亦舒從前一貫都是嗤之以鼻:“那個瓊瑤,提了都多余。”亦舒毒舌,也“雙標”,喜歡的人她就夸上天。但對不喜歡的人,不管是誰,她都要諷刺一番。比如亦舒曾贊林青霞是她見過的所有女人中最美的,她說:“林青霞真要命。”
林青霞
而對同為美女的李嘉欣,她就不怎么待見,說她“美則美矣,毫無靈魂”。李嘉欣和亦舒的侄子倪震拍拖,亦舒還多次在文章中暗諷李嘉欣,說他倆要不了多久就會分手。
李嘉欣
她還嘲諷過趙雅芝衣品俗氣:“穿黑絲襪隱隱露出紅色腳趾甲。”亦舒喜歡有能力有才干的女性,她欣賞徐克的前妻施南生,《流金歲月》中的蔣南孫就是以她為原型。
林青霞也非常喜歡施南生,曾說:“我一直好羨慕她。”左起為林青霞,施南生,徐克
但若是女明星有點才氣,亦舒就覺得對方是“賣弄”,她曾說張艾嘉“總喜歡秀英文,假裝自己是知識分子”。亦舒曾說:“做人最重要是姿態好看。”但回顧她的前半生:經歷三段婚姻,拋棄親兒子數十年不相認,最后遠走國外,和家人都切斷了聯系。一路走來,她的姿態很瀟灑、決絕,但是否能稱得上是“好看”呢?
二、她的前半生
亦舒原名倪亦舒,出生于上海。1953年,7歲的亦舒隨著家人移民香港。她的哥哥是大名鼎鼎的香港作家倪匡,亦舒從小就在書香門第備受熏陶,15歲就發表了第一篇文章《暑假過去了》。
青春期的亦舒
她最愛看魯迅,《我的前半生》就是改寫自魯迅的小說《傷逝》。中學畢業后,她沒有選擇升入大學,而是到《明報》做了一名記者。由于家庭和職業的關系,她認識了許多明星,又在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中耳濡目染,這讓她比同齡人早熟。
就在亦舒剛畢業這一年,她愛上了一位名叫蔡浩泉的畫家。情竇初開的亦舒一點都沒有害羞,主動倒追。她利用自己和蔡浩泉住得近的優勢,時不時就去蔡浩泉上班的地方刷存在感。蔡浩泉是個簡單的藝術家,起初看不慣亦舒的做派。但是亦舒內心不服氣,你越是不待見我,我就越要讓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亦舒有時噓寒問暖,有時威逼利誘,蔡浩泉終于敗下陣來,兩人走到了一起。
年輕時的亦舒兄妹
年輕時的亦舒自我且叛逆,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和蔡浩泉在一起沒多久就閃婚。他們在尖沙咀擺了一桌酒,即使沒有家人的祝福,亦舒也要抬頭挺胸地嫁給蔡浩泉。這時候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段追來的姻緣中,為錢這個俗物低頭。
結婚第二年,19歲的亦舒就生下了兒子蔡邊村。
亦舒和兒子蔡邊村
有了孩子之后,婚姻就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曾經的風花雪月都變成柴米油鹽一地雞毛,兩人經常為錢爭執。這段婚姻僅僅持續了三年就收場,孩子交給蔡浩泉撫養。起初,亦舒偶爾會來看兒子,后來蔡浩泉再婚,亦舒也有了新的感情,她就再也沒有過問過這個兒子。從蔡邊村11歲起,亦舒就和他完全斷絕了關系。
從此,“為什么別人都有媽媽我沒有”的疑問,就在蔡邊村心里漸漸成為了執念。2013年,44歲的蔡邊村拍攝了一部紀錄片《母親節》,講述的就是自己尋找生母的故事。
成年后的蔡邊村
之后,亦舒在微博上發布了一段摘自自己的小說《媽》里面的話:“小寶,相信我,我是愛你的。我懷你的時候是那么年輕,但是我要你活著,甚至我親生的母親叫我去打胎,我不肯,我掩著肚子痛哭,我要你生下來,我只有18歲。”
這篇小說里還有一句話是:“你父親已經浪費了她的前半生,現在你又要去浪費她的后半生。”彼時的亦舒,已經另有家庭和女兒,而她對女兒可以說是百般疼愛,和對兒子的態度大相徑庭。或許是在和蔡浩泉這段婚姻中,亦舒明白了“貧賤夫妻百事哀”,所以在她的小說中,物質成為了一切的基礎。和蔡浩泉離婚后,亦舒很快又迷上了香港明星岳華。
岳華當年是邵氏的當家小生,現在觀眾比較熟悉的作品應該是《珠光寶氣》和《巾幗梟雄》,岳華外表俊朗,風度翩翩,精通樂器,不抽煙不喝酒不泡吧,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的好男人。亦舒形容他:“有一張好人的臉,好人的性格,他是那種會使別人自然去占他便宜的好人。因為誰都知道,占了岳華的便宜,不會有后顧之憂。”
但當時岳華已經有女友鄭佩佩,亦舒起初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二人身邊。
鄭佩佩
鄭佩佩看亦舒剛離婚,就經常叫她出來散心。幾個人年輕人玩的晚了,勾肩搭背一起回家。中環潮濕的石板路上,亦舒說自己有夜盲癥,一到夜里就看不見,順勢就搭上了岳華的肩。后來每次出來玩,岳華就負責送她。直到岳華和鄭佩佩的感情出現裂痕,鄭佩佩一怒之下去了美國結婚,亦舒也終于被岳華送到了自己家里。
但是,終究岳華是亦舒從別人手中搶過來的,亦舒心里總會回響著:“她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所以和岳華結婚之后,亦舒非常多疑,兩人經常爭吵。有一次亦舒在報紙上看到岳華和鄭佩佩的報道,她一怒之下把岳華的西裝剪得粉碎。剪完之后她還覺得不解氣,又一把將剪刀插在岳華床鋪心口的位置。
后來鄭佩佩在美國生活不太如意,寫信給岳華訴苦,被亦舒看到,亦舒大發雷霆,直接將這封信刊登在了報紙上。這讓這段感情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岳華提出離婚,一向講究“姿態好看”的亦舒卻跪下來求他原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哪有她筆下人物那般冷靜和矜持。但岳華只給她留下一句:“你傷害人太過分,這不可以。”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兩人終究一拍兩散。
到了27歲,看到滿大街的大學生,亦舒心里也產生了危機感,“留學生滿街都是,讀過中學幾乎等于不識字。”內心倔強的亦舒當然不會容許自己就此當一個“文盲”,于是她放下一切,到英國曼徹斯特大學攻讀酒店管理。等她學成歸來,30歲的她難以馬上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位置,“那時候在兄嫂家,那種惶惑,真非筆墨能形容。”或許是這樣的處境讓她的心中更多了幾分不忿,寫出來的東西也總是夾槍帶棒,“如今的社會,什么是可靠的呢?別告訴我是感情。”
那幾年中,她寫出了《喜寶》《玫瑰的故事》《流金歲月》等等一系列代表作。作為作家,亦舒相當高產,至今的小說已經有300多篇。她將自己對生活的不忿、卻又要“好看”的姿態融入到作品中,確立了她那四兩撥千斤、帶著冷淡諷刺的辛辣文風。或許是功成名就了,生活富足,亦舒的內心也逐漸平和了不少。年少的荒唐都成過眼云煙,亦舒開始與生活和解。
到了40歲,亦舒再次步入婚姻,丈夫是港大的梁教授,兩人共同育有一個女兒。
安享晚年的亦舒
曾經和亦舒掀起“姑侄罵戰”的倪震諷刺她“用命搏了個女兒回來,老蚌生珠,寶貝得不得了。”經歷過年輕時的轟轟烈烈,人到中年的亦舒選擇了回歸平靜。1993年和家人移民加拿大后,她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連倪匡都說和妹妹已經20年沒有聯系了。
如今的亦舒,過的正是她筆下那些女主角們的“好結局”: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做個閑散富人,不問世事。但她的作品仍然影響著一代人,關于她的爭議和討論也從未停止。
三、不能跨越的階級
亦舒家里兄弟姐妹一共7人,她從小就要在眾多子女中爭奪父母的關注,這讓她明白任何事都只能“靠自己”。后來她早早進入職場,看透了人性的自私涼薄,所以在她的作品中,總透露出一種對感情的不信任。
人真的要自己爭氣。一做出成績來,全世界和顏悅色。
在生活上依賴別人,又希望得到別人尊重,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人沒有職業,就等于一無所有了,空白的時間是浪費,將來我要付出代價,眼看旁人飛黃騰達,自己因一時的瀟灑遠遠落在后邊…… 我無法不跟隨社會的風氣而向前爬,往高處飛。
能在80年代為女性寫出這樣的“獨立宣言”來,勸誡女性讀書、工作、自強,是很了不起的。經濟獨立,自立自強的道理,即使放到現在仍然很具有啟發意義。但是,在亦舒的書中,本質上還是遵循著男權社會的規則。例如《流金歲月》里的朱鎖鎖,每經過一個男人,就要從對方身上索取一些東西,可能是物質的滿足,或者是見識、眼界的提升。女主們的聰明才智都發揮在“男權規則”這個大前提下,去研究怎樣在這個規則下過得更好。由于成長于香港的資本主義殖民背景下,亦舒的作品中,還透著非常強烈的“階級”概念。
物質是一切的基礎,女主角若是出身貧窮,那就必定要為了跨越階級而出賣色相。比如喜寶,一個有才有貌的劍橋大學生,最終還是臣服于金錢的欲望,做了有錢人情婦。
電影《喜寶》劇照,郭采潔飾演喜寶
而那些經濟自由的女主人公,多半都是來源于富裕的原生家庭,或者繼承了一大筆遺產。亦舒只寫美女,而她筆下的這些美女們總要用美貌去換取些什么。又或者干脆是“恃靚行兇”,只憑美貌,就可以在男人之間周旋,要什么有什么。這又何嘗不是對女性外表的一種“明碼標價”呢?
在亦舒看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階級是不可能輕易跨越的,若硬要打破階級,就只能像喜寶,拿著青春和美貌當籌碼,在欲望的旋渦中墮落。亦舒認為,什么樣的人就應該做什么樣的事,每個人都應該恪守本分。比如她認為演員就應該勤奮、好好拍戲,若是生出了做其他事的心思,比如當導演、當才女,就是“不本分”。
可是生命的魅力不正在于“出格”嗎?誰說人生下來就有三六九等,一定要將人生分門別類,只允許有一種活法?人生可以不止有黑白灰,大紅大綠一樣是色彩。比如亦舒鐘愛的林青霞,息影多年開始寫書,華麗轉身成為作家。即使有人說她寫的不好,有人說她上綜藝“掉價”,她也按照自己喜歡的活法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按亦舒的標準來說,就是相當“不安分”了。
林青霞-《窗里窗外》
反倒是亦舒不喜歡的李嘉欣,倒是如同她筆下的那些女主角一般,嫁入豪門實現了階級跨越,但是除此之外,再沒有值得被人提起的身份了。亦舒厭惡貧窮,也鄙視弱者,這“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很現實,卻少了悲憫的理智和溫情。
因為即使是她眼中的那些“弱者”,即使生活方式一點都不像她筆下的那么“酷”,也都還有生存和選擇的權利。她筆下那些憑借美貌和天賦開掛的美人,終究只是書里的角色,更不必成為你人生唯一的標準和答案。
作者公眾號:香港人物志(ID:peopleinhong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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