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媒介漂流十年:在AI出現以前
每一次媒介革命都像一場狂風暴雨,裹挾著時代的碎片。
令人唏噓的是,新一輪媒介在摧毀舊秩序的同時,自身停留的時間卻越來越短。
從報紙到廣播,從電視到互聯網,從PC到移動終端,從FM到播客,從短視頻到AI,每一輪新媒介的崛起都以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取代著舊有的傳播形態。
這種取代體現了科技的進度,但它并不是溫和的過渡。
短視頻還只是把人吸收進了一個時間黑洞,人類進入碎片得不能再碎片的消費社會,
但終究不會意識到自我價值的喪失——不會回味刷的那幾個小時,到底帶來了什么,生活更好了嗎?
但AI的出現,尤其是ChatGPT和DeepSeek的出現,則近乎把人這種碳基生物的諸多價值擊得粉碎。
作為一個90后,一個內容創作者,突然又覺得很慶幸,
我們所經歷的,或許可以稱之為黃金十年的,是沒有這些AI大模型和產品的時代,
我們還能將一些腦力勞動,一些手工和手藝轉化成生產力。
兩年前,我就已經不斷推薦同事和朋友使用AI去協助寫稿,彼時還需要Prompt和編輯技巧,這樣你的AI才能為你所用。
而DeepSeek的出現,把這些技巧都給你抹平了。
站在現在這個節點,我很難想象,絕大多數知識類服務和博主,播音主持人,文案和程序員……
這些工種的大多數人,需要怎樣找到存在感,而一個學生應該學點什么,可以避免被AI取代。
互聯網大廠也會夢中驚醒,Meta在大規模裁員,國內大廠在持續降本增效,他們根本不需要這么多員工,
但需要很多顯卡、算力、云服務的能力,需要DeepSeek團隊那樣的人才。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談一談,在DeepSeek出現以前,我所經歷的媒介和內容變遷。
因為,只有個體體驗(是的,此時并不想用情緒價值這個爛大街的詞匯。況且,AI可能是你的朋友里最睿智的一個,它也能提供不少情緒價值)才能讓人區別于AI。
01
20歲,看見紙媒時代的余暉
2012年夏天,我的大二暑假,第一次來到廣州。那時的廣州,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報刊亭,每個路口都能看到各大報紙的廣告牌。盡管南方系一騎絕塵,但南方報業、廣州日報與羊城晚報三大報業集團的競爭如火如荼。
新快報深度中心是我實習的第一站。實習的機會,是在通過QQ和微博聯系到了當時這家媒體的資深記者和編輯(此處特別鳴謝曹晶晶、劉子瑜和余亞蓮三位老師),然后自薦取得的。
彼時的媒體環境,尚保存有老師帶徒弟的傳統。
那時候記者線上找新聞線索還是主要靠天涯論壇和凱迪社區。微博剛剛興起,陸續也成為了眾多新聞和線索來源。
每一個新聞從業者,最初起步可能都做過社會新聞,我也沒例外,慶幸的是,在深度中心,除了可以跟熱點,也能學著跟進一些重磅的長報道。
那年暑假,《壹讀》雜志出攤了。這本雜志是林楚方從《看天下》雜志出走后創辦的。我在報刊亭買了創刊號,還送了一把傘。
雜志定調上想要往生活方式去靠,但或多或少還是延續的看天下的整體風格,內容不錯,但傘的質量實在太差了,廣州的一場大風就摧毀了它。
當時還有兩份標志性的雜志,也都在廣州,《新周刊》與《南風窗》。
它們有著不一樣的思想光譜,媒體地位自然比不了《南方周末》,但也都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地標。
彼時最亮眼的微博“大V”是琢磨先生和作業本,留幾手都是后來的事情了。
2013年,大三的時候,想要看看更多新聞的模樣,所以選擇了北上。
這一次仍然是通過QQ群——記者的家、新聞實習生,這兩個QQ群幫助了當時眾多想要找媒體實踐的新聞學子。
最后我去了《Vista看天下》,一份在當時擁有諸多大學生受眾的雜志。
我聯系上雜志副主編陸暉老師,他直接給了我的電話,我給他打了電話,發了自薦簡歷。
最后也是陸暉老師給我寫的實習評價,他可能是我接觸過的媒體大佬里,最樂意給后輩機會的一位。
在看天下雜志,雅君帶過我采訪。她當時也在更新個人公眾號,生活方式類,叫”雅君的好用分享”。
那還是微信公眾號誕生的第二年,彼時只要做個號放在那,就會漲粉,如果內容優質,那漲粉效率則更高,2013年是博客最后的黃昏,包括rss訂閱將徹底進入微信公號的時代。
陸暉老師讓實習生也參加選題會。時政、財經和文娛,是雜志的三大板塊。
也是后來才知道,選題會上有一位知名娛記,是“南袁北孟”其中的孟靜。日后她的公眾號“孟大明白”是娛樂類賬號里的一股清流。
當時的蘿貝貝還在看天下做記者,紙媒的第一波轉型就是做App,但是沒人下載也沒人看,蘿貝貝最終是自己做號成就了內容價值。
2015年,我在蜻蜓FM工作時,推廣DJ萬峰的一檔節目時,投放蘿貝貝,只花了七千五。老板可能不知道,就這一單,我就幫他節省了十萬+。
當然,紙媒最終還是回過頭來了,做App是徒勞的,作為內容生產方,應該讓內容傳播最大化,而不是和字節、騰訊一樣,去做平臺。
最終我們發現,機構化紙媒回過頭來做號的時候,又重新拿回了話語權,同時擠壓了個人自媒體的生存空間。當然,這是后來發生的事情,此時,個人自媒體仍有廣闊天地。
02
望京的迷霧,門戶的黃昏,算法取代把關人
2013年冬天,關于紙媒步入黃昏的討論越來越多了。我也想看看門戶網站的工作節奏,就去了鳳凰網實習。從對外經貿附近的一個站點,坐班車去望京。對那年北京冬天最大的印象就是,霧霾很厚,很醇。
鳳凰其實很早就實驗并推出過一個客戶端,更多基于鳳凰衛視內容的,但最終沒有花大功夫去經營而不了了之。等要推倒重來再發力的時候,前面已經有搜狐、網易和騰訊。移動互聯網是大勢,當時鳳凰新媒體已經在紐交所上市,但股價表現一般。
當時大家對門戶網站最關注的是頭條區,那代表了各家編輯認為的當天最重要的新聞。各家PK的是重大要聞推送的速度,差異化的編輯方針,新聞專題的議程設置等等。
2014年夏天,我大學畢業。外面世界的疾風驟雨,在學校里的感知是微弱的。但是我們已經開始用餓了么點外賣了,出去打車終于不是只能叫“黑車”了,可以打滴滴和快的,可以用支付寶和微信付款。
也是后來看資料才知道,這一年,已經在南都擔任首席編輯的咪蒙辭職創業,把房子也賣了,她創辦的影視公司經營狀況并不好。papi醬在微博上曬出了她和老胡的結婚照,感嘆自己已為人婦。
而看到商機的內容從業者們開始發起各種聯盟,籠絡自媒體KOL,或者自身生產制造KOL,社會化媒體營銷開始蠶食傳統4A的生意。輾轉創辦了徐達內小報等系列產品的徐達內宣布“媒體札記”無限期冬眠,他的全部重心轉向了內容創業服務平臺“新榜”。
我的畢業論文選題是研究移動新聞客戶端的運營和商業化。
看起來比一些同學的選題新多了,新到我需要和答辯的老師解釋什么是移動新聞客戶端。
但事后看,卻一樣是速朽的。
除了數據因素,搜狐新聞客戶端可供討論的維度之多是我完成論文的必要前提。早在2012年,搜狐新聞客戶端就已經有了訂閱模式,只不過沒有命名為“搜狐號”。2010年到2012年期間接連兩次“閉關”的查爾斯張也出關了,并決定重力發展新聞客戶端,2013年在端內發力視頻,訂閱號方面,入駐的有媒體、自媒體還有政務號。現在能看到的較為成熟的新聞客戶端形態,搜狐實則在三年前已經完成百分之八十的布局。
但就如搜索、社交、微博、視頻等熱點風口的嘗試一樣,搜狐早早拿到入場券,但淪為第二梯隊。有人夸張地說,整個國內互聯網創業史,就是一部搜狐的“圍剿史”,遙想當年,馬云去搜狐應聘被刷了,優酷的古永鏘、愛奇藝的龔宇都是張朝陽的得力干將。
烏鎮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上,張朝陽說:“中國互聯網是由搜狐開啟的,在中國互聯網走向下半場開始的時候,搜狐將重新回到舞臺的中心,來實現我們的理想。”
但張朝陽最后實現的,是他作為一個物理老師的理想。
交了論文后,我和導師吃飯閑聊,她對學界和業界都比較熟悉,問我了不了解今日頭條,最近她供職的網站很多流量都是今日頭條導過去的。我那時候對頭條知之甚少。
就是這個產品,讓張一鳴和字節發家了。當時新京報等眾多傳統媒體發起對今日頭條的版權問責,今日頭條刺痛媒體產業的評論也層出不窮。也有人說,字節如果誕生在美國,可能罰款就足以讓它毀滅。
但最終的情況是,侵權旋渦只是字節路上一個小小的插曲,今日頭條以所謂新舊媒體共贏的方式,幾乎殺死了傳統媒體。后來,抖音又幾乎殺死了今日頭條。一切競爭到最后,是對人性的拿捏,用戶時長的爭奪。
并不是今日頭條取代了傳統媒體,而是傳統媒體人輸給了程序員和產品經理。這個情況放在全球來看都是如此,只不過在有的地方,輸得沒有那么慘烈。
新聞業變化之迅速,讓人瞠目結舌。等到2020年和老師們聊天的時候,學生的理想早就不是進南方報業,而是想成為抖音網紅。新聞系老師們根本教不來,如何成為一個網紅。
我們學校的傳播學集大成者是李佳琦,他不是學新聞傳播的,但他無疑是最懂傳播的。
03
上海轉型新媒體的黃金歲月
出于對采寫的執念,最終我還是放棄了北京幾個門戶網站的offer。2014年夏天畢業,我去了東方早報,但業界一直在傳要做一個新項目,這也就是后來——上海報業集團旗下最火熱的新媒體項目澎湃新聞。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很多時候,第一份工作交給你的那些事,會成為某種程度上的基石。
時任總編輯李鑫招人不拘一格,也愿意給剛畢業的、有熱情做新聞的新人機會,我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眼看著一個傳統媒體孵化出來的產品在新聞客戶端市場殺出一條血路。
在澎湃時期,特別感謝同組同事的指導和幫助,這讓我在畢業后的第一年有了相對純粹的工作環境。
雖然是傳統媒體轉型,但澎湃的思路足夠互聯網化。籌備期采用的是精益創業思維,雖然我不確定澎湃中高層是不是有這樣的先期預設和總結。
精益創業的核心思想是,
先在市場中投入一個極簡的原型產品,
然后通過不斷的學習和有價值的用戶反饋,對產品進行快速迭代優化,以期適應市場。
澎湃的極簡原型產品就是一個一個的微信公眾號,東方早報的原始采編被分到各個領域,成立了“飯局閱讀“、”一號專案“、”綠政公署“、”10%公司“等等小分隊,試水這些垂直領域的內容到底有多少人感興趣。
等到內容和人馬匹配漸趨成熟的同時,澎湃(thepaper)這個名字也在眾多選項中脫穎而出,壓陣的報道也備好了,邱兵以文字和互聯網產品獻給戀戀不舍1980年代的情緒也醞釀許久了,第一個大型紙媒轉型新聞客戶端問世。
所謂的媒體融合,最早就是澎湃新聞闖出來的,甚至相當長的時期,只有澎湃新聞闖出來了。即便到現在,很多融媒,先是上端,后是新聞抖音化,融得不像樣子。??????????????
從最開始搞精益創業,各板塊公號內容迭代再出爐App,到現在逐步開放自媒體和機構媒體入駐,做澎湃號以及澎友圈社區,孵化Sixth Toned 等等……
現在成型的融媒思路,大多都是沿著澎湃模式在進行。
紙媒時代的輝煌印記,或許是屬于廣州的。????
而要說紙媒轉型新媒體時代的輝煌,上海一定是濃墨重彩的。?
和澎湃新聞一樣,同在上海,同在2014年問世的,還有好奇心日報。????
這是由第一財經周刊創始人之一的伊險峰創辦的,其口號為“好奇驅動你的世界”。
與傳統媒體的時事、財經、社會等內容劃分不同,與當時風行的個性推薦化新聞產品也不同,好奇心日報采用雜志化的反個性推薦模式,其報導定位于“商業洞察”、“生活方式”、“年輕中產”,并將嚴肅內容以通俗方式呈現。????
好奇心日報一度成為文藝青年和商業愛好者都熱愛的媒體。伊險峰之于中國傳媒業,重要性不亞于邱兵。一方面,他曾經是一財周刊和好奇心日報的靈魂人物,另外一方面,正是因為他的堅持,才有了李海鵬的雜文合集《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鵬是中國特稿的靈魂人物,不是伊險峰,我們怕是看不到鵬總精彩的雜文。
伊險峰和邱兵都是70后,華爾街見聞的創始人吳曉鵬是80后。彼時,上海的新媒體,時事有澎湃,商業與生活有好奇心日報,財經有華爾街見聞。
吳曉鵬曾是《21世紀經濟報道》駐紐約記者,負責報道美國經濟與金融市場。
為了讓國內投資者第一時間知曉華爾街的最新動向,2010年底開始,吳曉鵬在自己的個人博客上實時發布華爾街的數據信息。2012年底,吳曉鵬正式辭去在《21世紀經濟報道》的工作,回國創業。
和好奇心日報、梨視頻一樣,華爾街見聞也拿到了華人文化的投資。相比之下,華爾街見聞拿到的應該是更高凈值的用戶群體,其對標和理想,應該是做中國的彭博或金融時報。?????????????????
華爾街見聞曾在二級市場報道上風頭無兩,但后來經歷了漫長的下架整改。恢復服務后的次年。與華爾街見聞高度關聯的選股寶官方網站和App疑似出現服務器斷連,同時官方App在各大手機應用商店下架。
現在,華爾街見聞還在正常運營,但吳曉鵬已不在江湖。
伴隨著短視頻、直播等媒介成為時間黑洞,媒體也在不斷洗牌,一些70與80后媒體大佬已然遠去。
當然,也有人還在一線,也順利且安全踩中了多個節點。比如同樣從2014年開始創業的徐安安,創辦藍鯨財經、藍鯨記者工作平臺、財聯社等系列產品。
其中最重要的是財聯社,先是拿到了人民日報旗下《證券時報》的投資,后又成功并入界面。由此,財聯社變為由上海報業集團主管主辦,持有A級新聞牌照的主流財經新聞媒體和財經通訊社。????????????
此前,界面·財聯社啟動過A股上市輔導,當時的公開信息顯示,徐安安是持股5%以上股東中唯一的自然人。但徐安安本人非常低調。
猶記得吳曉波那篇文章里寫:
就當我們把前輩一一干掉之后,卻突然霜降牧場,地裂河竭,所在行業處百年來未見之險境,我的那些總編同學們忽然發現自己成了“舊世界里的人”。
今年(2025農歷)剛開年,澎湃又開啟了新一輪改革。
澎湃總是最快變化的那一個。
這一次,澎湃精簡了大組織,細化了小組織,有一種從做號到做App再重新做號的感覺。
在新的經濟周期,回到精益創業的狀態。
只不過,這一次,考慮更多的或許是短視頻賬號,以及商業變現。
04
播客的彎路和時運
2015年,帶著不想錯過移動互聯網浪潮的想法,我從澎湃新聞跳槽到蜻蜓FM。蜻蜓FM應該是第一家全面把傳統廣播電臺上網的平臺。
第一波移動內容平臺都經歷了這個過程,就是把傳統電視、廣播和紙媒的內容先搬上網。比如優酷對應的是《百家講壇》等節目,今日頭條對應的是抓取了很多紙媒的消息稿。
但2015年,最明星的內容公司是愛奇藝。《跑男》、《花千骨》的獨家,現象級的《奇葩說》自制綜藝,愛奇藝的模式,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頭部音頻平臺的策略——拿版權做自制。但移動互聯網的藍海時期,誰也不知道這個模式居然要燒那么多年。
為什么一開始沒有叫播客而是音頻,因為但是視頻對應的是愛奇藝,圖文對應的是今日頭條,如果要將聲音這個媒介的故事,叫音頻,比較播客更泛化,或許故事更大。
用移動FM或者移動音頻,與視頻、短視頻對標,更有移動互聯網的典型特征。
后來荔枝已經去FM化,就叫荔枝,但是走向的是語音直播這個賽道,彼時視頻直播領域,還是秀場直播為主流,映客、花椒是主流,電商直播還只是在孕育階段。
荔枝徹底走UGC直播的路線,也是因為2015年開始,音頻戰場逐漸進入了砸錢拿頭部IP,做內容付費的階段。
也是在2015年,作為音頻行業從業者,我出于工作需要,「鼓吹」過音頻風口,做過一些傳播——一種解放雙手和雙眼的媒介,在公眾號圖文、影視綜長視頻、短視頻+直播之后,理應可以爆發了。彼時也正好是討論上海互聯網的一個階段,喜馬拉雅和蜻蜓又正好都是上海的。
蜻蜓FM的一位老板是硅谷回來的,2007年加入Hulu,后來做到了Hulu高管。算是在李開復的引薦下,加入蜻蜓做了CEO和聯創。我們當時就和他一起做過PUGC的邏輯梳理,我們還從商業化層面做過品牌電臺的傳播。(現在這種模式其實已經成為播客廠牌最穩定的商業模式)
當時公司氛圍也是比較硅谷的,初期移動互聯網浪潮都是有明顯的硅谷風的,老板也沒有自己辦公室,和員工坐在一塊,每周都有party性質的交流。經歷過那段時間互聯網創業風格的公司出來的人,這幾年應該能明顯見證周期的衰落。
2015年,FM一度陷入沉寂。
業界再度把視線投向音頻行業是因為2016年分答、得到、知乎live等產品的異軍突起。
分答打響了聲音網紅的第一槍,但很遺憾,它僅僅承擔了知識付費拉開大幕的角色。
承接了這個賽道紅利的,是羅振宇的得到。知乎Live當然也很有機會,甚至可以說,當時,知乎是最有可能做出播客平臺的,但知乎錯過了。以至于現在邀請曾經的知乎Live大V來平臺入駐播客,起了個大早,干了個晚集。
話說回來,分答和得到爆火的情形,對蜻蜓和喜馬拉雅這樣的選手來說,是悲傷和欣喜交織。
悲的是,一直以來他們就是要做“適合用戶聽”的節目,想要找到音頻的商業模式,最終卻被分答和得到找到了;
喜的是,市場又一次看到音頻的價值,只有這個賽道競爭愈加激烈,行業才會更加熱鬧。
羅振宇后來停更了《羅輯思維》的周播視頻,退出以優酷、喜馬拉雅為主的音視頻平臺,只在羅輯思維旗下的知識服務應用“得到”app獨家更新。羅胖放棄了龐大的數據存量,堅定進軍音頻行業。
在知識型KOL領域和羅胖并駕齊驅的吳曉波,他雖然沒有自己做一個完全獨立的、封閉的產品籠絡頭部KOL,但“每天聽見吳曉波”這款獨家內容實現了與“吳曉波頻道”公號的打通。
即便到現在,吳曉波年終秀走入歷史,“每天聽見吳曉波”還會繼續。
在頭部節目上,蜻蜓和喜馬拉雅都在努力引進資深媒體人,一方面負責搞IP,另一方面做內容風控。
喜馬拉雅、蜻蜓和得到的寡頭局面讓第二梯隊的玩家漸漸沒有了多少露出機會。
騰訊旗下的企鵝FM關服了,考拉FM后來的重心幾乎全放到了車載市場,但這已經偏離了內容產品的主流打法。
而且花重金做車載預裝和植入的考拉,也預料不到多年以后,國產新能源汽車的車機,裝一個App,和安卓手機一樣方便。
這幾年,在頭部內容上砸了不少錢(主要用來買有聲書、郭德綱等),苦熬多年的喜馬拉雅和蜻蜓仍然沒成功上市,得到的上市申請也是各種被深交所終止審核了。
分答因為某些原因,早早就沉默低調沒影了,
知乎倒是什么都嘗試了,知識付費,以及短視頻和帶貨,但最終成的卻是小說。
倒是不搞付費搞直播的荔枝,早早上市了,但股價慘淡,以至于后來退市與否都沒人關注了。
到這里,幾乎所有平臺玩家都還是在壓制爆款和制造爆款的邏輯里。
誠然,爆款是行業的催化劑。如果說《千里共良宵》是傳統廣播時代的爆款,《東吳相對論》是網絡電臺時期的爆款,那移動音頻年代,羅振宇、吳曉波和高曉松等人則以個人IP形式延續了聲音爆款的價值。
這些內容是不是播客,當然都是。
但似乎又不是,因為沒有人稱他們為播客。
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了這些彎路,才有了后來每一年的播客元年。
事實上,在上述彎路時期,《故事FM》、《大內密談》等老牌電臺節目,一直在可持續生產,只不過一直生產,一直都是藍海,同行并不多。
現在,上海和北京陸續冒出了更多的播客廠牌,以及線下活動。
一二線城市的年輕人,在看書已經倦怠,刷短視頻覺得碎片的時候,找到了一個知識和談資托舉的方式。
時間來到2020年,小宇宙橫空出世。
終于有一個平臺,又撿起了播客這個小而美的賽道,并且一開始就是用社區的基因去做播客訂閱和信息流。
一方面前人把彎路已經走過一遍了,另一方面,播客創作者迎來了一定的井噴。時運到了,但只有即刻和小宇宙抓住了。
不像上一輪移動音頻的對標對象是愛奇藝、今日頭條,小宇宙吸收營養更多的是網易云音樂,嗶哩嗶哩,還有微信公眾號。
小宇宙之所以成為黑馬,和公眾號的slogan其實是一脈相承的。“再小的個體,也有自己的品牌”,給播客創作者一種品牌感,是小宇宙的靈魂所在。
其實走了很多彎路的音頻平臺,現在也都有專門的播客板塊,但播客創作者最在乎的,還是小宇宙上面的訂戶數和評論區。
不得不說,小宇宙產品負責人kyth懂內容懂產品,也懂社區。
小宇宙站在了前人、時運和即刻瓦總的肩膀上。
簡言之,小宇宙做出了更適合中國人用的Podcast。
小宇宙創造了播客的第一個元年,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年好像都是播客元年。
因為,從創作和變現層面上,播客尚沒有發生根本的變化。
從創作層面,播客有一些區別于曾經的FM。但有一些根本性的東西沒法改變,比如播客在站外分享后的收聽是有門檻的,就算摸魚,很多人更愿意刷一些抖音快手B站,或者遁入王者峽谷。
播客或許注定了下沉不了。當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內容和產品都需要下沉。
播客繁榮當然是因為UGC,但和其他內容形態一樣,播客的高質量可持續化創作,需要全職,需要新鮮血液。
一個人很難把一個播客品牌帶到很遠。要持續,最初的UGC興趣到最后就是全職工作。
在這個經濟周期里,甲方投放預算更多傾斜于具備強轉化的媒介和內容,播客具備品牌能力,但不具備強帶貨能力。
而且播客廠牌面對的是,公眾號、視頻號,抖音、B站、小紅書等媒介高度集中又高度分散的時代。
對于播客平臺來說,廣告和用戶付費,應該只有這兩條變現出路,都不好走。
得到現在是靠羅振宇和脫不花兩個人,把知識當貨一樣,竭力在直播間賣出。
短視頻這個賽道,各路大佬,包括一些成名的企業家都進駐了。
但播客還沒有,這是中文播客的機遇,但也可能是永久的局限性。
盡管馬斯克,比爾蓋茨等大佬都做客播客間,但中文播客目前還看不到任何這樣的跡象。
作為一個老播客迷,我聽播客的時間已經逐年下降了。
太多播客一不小心就成了滿嘴跑火車了,自信說出錯誤內容和有bug邏輯的主播很多。
但這并不妨礙每一年都有人問,做不做播客,也不妨礙,或許我還是會做一個播客。
對于個體來說,去做一個播客仍然是值得的,對小宇宙來說,走到這個位置已經是驚喜。
對前者來說,會收獲一批垂粉,對后者來說,做一個“中而美”的產品未嘗不可。
05
短視頻,媒體人還是干不過產品經理
2016年,我從蜻蜓離開,回到了澎湃老團隊的新項目梨視頻。這里也要感謝李鑫老師,盡管我自薦去的部門不是內容部門,他還是第一時間幫我內推。
巨頭自然也都沒錯過短視頻這個風口,新土豆、頭條視頻、秒拍、快手等等都登場,連小米內部也孵化了“快視頻”,不同的是,梨視頻是其中專注做資訊短視頻的一家,也是帶著濃重媒體色彩的一家。
當時短視頻市場還是一下科技的天下,模仿、對口型是觸發素人UGC內容的第一波技巧。
梨視頻在內容生產上還是媒體那一套,只不過是用短視頻的形式呈現。
學習的是now this——一家海外短視頻新聞制作和分發商。
不過,做內容還是做平臺,做拍客還是做原創,這是圍繞在梨視頻發展歷程中最重要的第一性問題。戰略上始終沒有一個定論,這也在戰術上造成了一些動作變形。
做平臺,燒錢做產品,這在事后看來是根本不可行的一條路。
但架不住彼時熱錢還是多,誰都想做出一個獨一無二的平臺來。
那時候抖音還沒問世,沒有人預料到短視頻的走向。
這一戰,老媒體人還是敗給了老產品經理。張一鳴的App工廠搞出了抖音。
大家發現,無限下拉刷新模式,以最低成本提供了高頻新鮮刺激。
用戶陷入“再看一條就停”的自我欺騙循環,單次使用時長遠超預期,直到陷入時間黑洞。
雖然張一鳴總把延遲滿足掛在嘴邊,
但是抖音卻是把即時滿足、虛榮炫耀、窺探欲、情感依賴、從眾心理、逃避現實、成癮機制等發揮到了極致。
當然,從積極一面來看,也正是這些因素,讓抖音成為了內容和電商的基礎設施。
媒體人能否做成大平臺?李學凌和唐巖倒是做到了,方三文也很不錯。
邱兵的基因似乎還是個作家,最終他也出走梨視頻了,梨視頻現在的掌舵者,是最大資方華人文化直接派駐了職業經理人。
但對讀者來說,未免不是一件幸事,因為邱兵后來的產品是公號“天使忘故鄉”。因為少了一位短視頻CEO,我們收獲了很多很好的非虛構文學。??????????????????
06
內容創業,從別的視角看媒體
在報紙、雜志、門戶網站、紙媒轉型新媒體、音頻、短視頻都待了一圈后,2017年,我單干了,也就是經營自己的公眾號和專欄。
沒有想太多,不過,文字自媒體火熱的行情比我預想得多持續了幾年。
這也讓我抓住了可能是公眾號的最后一波紅利,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當然,除了公眾號,虎嗅、36氪、鈦媒體等科技媒體,也在幫助我們起號,科技作者和科技媒體,屬于互相成就。
虎嗅是編輯主導的,編輯方針是虎嗅的核心競爭力,說得直白一點就是選稿能力。
早期虎嗅作者,有一批是在虎嗅網上寫留言評論,評論越寫越長,逐漸把自己寫成了自媒體。
之后,一代又一代的虎嗅外部作者,被虎嗅選中,經由虎嗅走到了更大的舞臺。
這些作者的文章,也見證了互聯網行業的周期興衰。
跟著這個周期興衰的,也有虎嗅36氪鈦媒體這些科技媒體本身。
現在,產品和商業模式的討論已然遠去,科技媒體的平臺稀缺性也在被淡化。
虎嗅還是認為媒體應該有輿論監督功能的,即便是商業媒體。這也導致很多人,把虎嗅稱之為專門寫黑稿的,但又架不住內容確實不錯,且老板們都在看,所以又不得不維護。
虎嗅也成了商業媒體里最難搞定的,對企業最不友好的。
當然,虎嗅是有很多標題黨的,同時,有不少選稿背后有槍手嫌疑,這就又給黑稿抹上了更重的標簽。
最經典的莫過于微博和虎嗅之戰,虎嗅「攻擊」微博,微博封了虎嗅的微博賬戶(早已經解封)。
早年互聯網大戰和移動互聯網大戰,打架不斷,故事尚未塵埃落定,所以互聯網評論和商業評論是很吃香的。彼時,虎嗅以評論見長,36氪以創業公司報道見長,鈦媒體經歷了和《商業價值》雜志合并的過程。
這三家媒體見證了互聯網的起起伏伏,也還始始終在見證科技行業往前。
和澎湃一樣,這三家媒體的子賬號經營多了很多,主要還是內容垂類越分越細,另一方面也為了擴大營收。
內容創業的過程中,看到過很多野路子,但能一路走下來的,大概率都不是野路子。
在內容創業的過程中,我也在陸續在重新思考新聞學理論的那些東西。比如關于客觀和真實。
首先肯定要先理解新聞專業主義所說的客觀,新聞的基礎是事實。對于一則標準的消息稿件來說,這是最根本的。
不過,要理解當下的新媒體內容環境,需要站在更高的維度去理解「事實」,即沒有絕對真實。
寫字的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和眼光,就算想做到完全客觀,也不過是一個理想。我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沾染了自己的心情和偏見。
寫作不過是一條條通往真相的小路,有人選擇從山上俯瞰,有人沿著河邊漫步,每個人都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講述那個故事。
所有的文字都是鏡子,既反射現實,也折射作者。
我們通過文字構建意義,同時也在重塑那個我們以為的“真實”。
所以,我認為的客觀,更應該是文本上的客觀,因為人無法做到完全客觀。
采訪出來的東西未必就都是真實的,觀點就未必不真實。
很多采訪其實是傳統媒體在為了顯得客觀真實而做的操作,比如一個事件,采訪相關的雙方,一個結論,采訪所謂的專家和分析師。
采訪對象往往有表演人格,所以,其實很多受訪者說的話未必真實。
下判斷并不意味著不客觀,而只是對事實或者現象的有效總結;沒人能預知未來,我們更多是做一個趨勢的預判。
有效總結和趨勢預判,雖然不是事實,但是并不意味著文本上不客觀。沒有任何媒體能夠獲得100%的事實,所有的稿件只能接近真實,而非真實本身。
十年過去,那些曾經慷慨激昂討論新聞理想的編輯室,如今更多談論的是數據指標和轉化效率。
這不僅是一個行業的變遷,更是一個時代的隱喻。
在這個過程中,我看到:
每一輪媒介革命都在重新定義“真實”。
紙媒時代的真實建立在記者的實地調查和編輯把關之上,門戶網站時代的真實依賴于信息的全面性和及時性,算法分發時代的真實則更多取決于用戶的點擊傾向和智能推薦。
真實變得越來越個性化,卻也越來越容易被操縱。
不過,思考這些好像也沒什么意義,經典的新聞學早就死了,現在是人設學的天下。
每一次技術創新都在重塑人與信息的關系。從主動獲取到被動推送,從線性閱讀到碎片化消費,從深度思考到快速掃描。我們獲取信息的方式越來越便捷,但思考的深度卻在不斷被稀釋。
從“把關人”到“服務者”,從“意見領袖”到“流量主”,是角色的轉變,也是價值的轉變。
不過,AI的出現,尤其是deepseek的出現,其實讓我看到了重新盤整的希望。AI對媒介的改造和取代,不同于流量對人的異化。
十年過去,我從看李海鵬和吳曉波,到看巴菲特和段永平更多。
買股票就是買公司。這件事情很有意思,因為它可以不用協作,可以一個人完成。它也不用追逐流量,因為市場是終極稱重器。
它也不需要急于下判斷,因為只要還在場內,最終檢驗你的判斷的,只有公司本身,而不是噪音。所以我又開了一個小號,專門寫一點投資心態的內容。
我也陸續發現投資邏輯和媒體視角的對立性。
比如這幾年媒體不時對特斯拉進行“監督”,警惕AI泡沫,從沒讓比特幣上過主流,也不乏對一些毫無信用可言的公司極盡吹捧,但都架不住特斯拉、英偉達、比特幣的暴漲,以及垃圾公司的樓塌。
媒體抓的是變化,投資抓的是不變。一個追逐潮汐,一個挖掘深流。媒體天生聚焦于“變化”,它需要迅速捕捉風口、制造焦點,用驚嘆號點綴時代;而投資則癡迷于“規律”,它對短期喧囂嗤之以鼻,更愿意在看似平淡的基本面中尋找長遠的不變。
媒體與投資最大的分野,或許就在于前者強調瞬息萬變,而后者追尋底層恒常。媒體的關注點是噪聲中的“信號”,而投資則以更冷峻的態度試圖分辨:哪些是潮水起落中的泡沫,哪些是趨勢深流中的基石。
十年過去,我好像從未下過內容創作、公司研究和行業觀察這個牌桌,中間有過進大廠的機會,但又陰差陽錯繼續在做內容。短視頻來襲,一切進入碎片化。
每個平臺都是當代人的認知切片:當你在所有APP里切號表演時,真實人格早已被流量肢解成可復制的數據殘片。
所有平臺都在默契踐行同一真理:要么自我物化成流量零件,要么被賽博洪流沖進遺忘沼澤。
但產出內容,研究公司,研究內容傳播這件事情,仍然有趣,我也會繼續。
未來十年,希望可以持續旅行、持續閱讀、持續投資。
應該也還會持續寫作,在被AI完全取代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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