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子文，自述：曾翰
來源：一條
原標題：山西偽天安men、鬼城爛尾樓……他用15年拍下一個荒誕中國

攝影師曾翰，從2004年開始，用15年跑遍全國34個省，拍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時期，在中國這片神州大地上冒出來的各種人造景觀，甚至“奇觀”：重慶最魔幻現(xiàn)實，山西有個偽造的天安men，奧運前的北京最瘋狂……

山西 后則腰村天安men 2018

北京 火災后的央視大樓 2009

三峽 巫峽  山羊 2007

曾翰拍攝中

曾翰的這些照片，色調(diào)冷淡，取景中正，看不到任何情緒、情調(diào)，規(guī)避掉一切技巧，就像給這些人造物拍證件照一樣。

他將現(xiàn)實場景一個個復制、還原出來，以一種機器冷靜、“無情”的方式，給你震撼。

“因為現(xiàn)實已經(jīng)夠魔幻了，你再去拍不需要任何花樣。”

一、超真實中國

三峽 豐都 玉皇大帝樓 2006

三峽豐都鬼城有一個建了一半的爛尾樓，那個樓是一個玉皇大帝的腦袋。

廣東南澳島 鱷魚屋 2015

廣東南澳島上，在路邊走著走著，突然看到一只超大體積的鱷魚趴在一個樓頂上，垂下來的鱷魚尾則是一個外掛樓梯。天藍云白日光兇猛，讓人一下子仿佛進入到一個超現(xiàn)實的白日夢境。

上海 隆昌公寓 2009

上海隆昌公寓是建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公共租界巡捕房，后來慢慢變成了密集混居的宿舍樓，被稱作現(xiàn)實版的“豬籠城寨”。

重慶 洋人街 2007

重慶郊區(qū)的洋人街主題公園，是魔幻中的魔幻。這是2007年國慶節(jié)它剛剛開放時，人山人海，山頂上點綴著幾棟東倒西歪的怪房子，感覺就像那些將幾縷長頭發(fā)蓋著前額的地中海男人的后腦勺。

奉節(jié) 樹根與紀念碑 2007

三峽 巫山  水泥乒乓球臺 2007

照片里的這一個個人造“奇觀”，散落在中國的神州大地。這是曾翰用超過15年時間，拍攝完成的一個系列作品《超真實中國》。

這些照片乍看平淡無奇，廣闊而細致的大場景，卻讓人感受到一種莊嚴的美。再細看圖像的內(nèi)容，不禁百感交集。

曾翰的這些作品，曾在國內(nèi)外眾多重要展覽、攝影節(jié)展出，從廣州、上海，到美國、瑞士、德國……難得的是，他還是個策展人，曾策展2005年首屆連州國際攝影年展、2017年廣州影像三年展等。

曾翰2018年在山西夏縣拍攝禹王城

從30歲開始，曾翰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路上。二手越野車，后備箱足夠大，裝得下他的大畫幅相機，和大大小小的攝影器材。

好友形容他的攝影創(chuàng)作是“操作復雜，花費巨大，知音不多，走的是一條艱難的路。”

曾翰在廣州工作室

一年前，曾翰和好友一起在廣州黃埔區(qū)橫沙村的一座民國私塾設立了工作室，幾百平的大院落，十分開闊。現(xiàn)在，他一半時間在路上拍攝，另一半時間就回到這里，和助手兩個人，把老建筑打理得舒服雅致。最近，他的新個展《龍洞有個美國城》正在廣州展出。作為中國當代攝影群體中的重要一員，一條和他聊了聊這15年來的攝影創(chuàng)作。

以下是曾翰的自述。

《歡樂今宵》系列 2004

1、近30年是中國有史以來最魔幻的時期

2004年，當時我在《城市畫報》工作。有一次，朋友在一個倒閉的夜總會卡拉OK的廢墟里面拍時尚大片，我當時一看那個背景，太魔幻了。我覺得背景本身，比那個模特要好看得多。

于是，我就一個人跑去那個地方，廣州的海珠廣場市中心，二三十層樓的樓頂上。當時我臨時買了臺二手的4×5相機，找了個會用的朋友過來當場教我。因為用大畫幅相機，會非常細致全面地拍攝下這樣的場景。

《歡樂今宵》系列 2004

一沖洗出來，包括它的細節(jié)、顏色，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東西 —— 非常真實，但是又非常超越真實。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用大畫幅相機去拍攝人造景觀。

《世界·遺跡》系列 2004~2007 

后來我就覺得，90年代中后期，中國最大、最荒誕的人造景觀就是主題公園。我就到全國各地各個城市去找這種“歡樂的廢墟”。去上海、深圳、廣州，甚至在廣西的北海，整個人就像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一樣。

鄭重其事像給一個人拍身份證照一樣把它拍下來。

最后把它們?nèi)糠旁谝黄鸬臅r候，它真的是另外的一個世界，就是超越真實世界的一個真實。

《世界·遺跡》系列 2004~-2007 

90年代之后的中國，這種地貌的變化，可能是幾千年來最劇烈的。不像古代或近代，不管是戰(zhàn)爭、社會的經(jīng)濟發(fā)展，它都是漸進式。但近30年的中國，它是一種核聚變式的“聚”變，顛覆式的變化。

能生活的這個年代，生活在這樣一片土地上，其實對攝影師來說是特別幸福的事。我認為這十幾二十年是中國攝影師最黃金的年代。

在不停地觀察，去拍攝的過程中，我就深深地體會到這樣一句話：荒謬本身也是現(xiàn)實。

廣州 楊箕村釘子戶 2012

2、拍攝一個“超真實中國” 

《超真實中國》是在我在拍攝《世界·遺跡》之后，又開始有意識地去用大畫幅相機，拍攝中國各地的景觀，當代的風景。

所謂的“超真實”是hyperreality，超越了真實。是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70年代提出這個概念，那時候在處于全球化和消費主義剛剛開始。我覺得這個概念到了今天的中國，正在成為現(xiàn)實。

我?guī)缀跏前阎袊械氖》荻甲弑榱耍鞘兄猓灿泻芏嗟幕囊啊⑧l(xiāng)村。

重點的一些城市，比如我生活的廣州，奧運前的北京，世博會之前的上海，三峽截流之后剛剛成立直轄市的重慶……

廣州 珠江新城 2004

2004年初，當時的廣州CBD珠江新城還是一片工地，下暴雨，過街隧道就變成一大片水塘，民工們就會跑到那里去游泳去洗澡。突然在廣州市中心，有幾個人脫光了在那洗澡這種情景，跟后面慢慢在興起的CBD高樓，真的是會給人一種魔幻現(xiàn)實的感覺。

北京 斷橋 2006

2006年冬天，我走到那河邊，看到這么一個高架橋樹立在那，它的形態(tài)是往前沖，但是突然間戛然而止。有朋友說看完這個照片的時候，他突然間眼淚嘩嘩流下來，就百感交集，對自身的命運和對整個國家命運的一種感受。

杭州轉(zhuǎn)塘 練車場 2004

在看似很鄉(xiāng)村的環(huán)境里面，在綠色的水塘、水溝包圍之中，突然有一大片特別干凈的水泥地，有一輛車在中間，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反差。因為這個時候中國的汽車時代即將到來，有多少人在中國各種各樣的地方學車，多少練車場被建出來，就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上海 外灘鴿子屋 2006

2006年，上海外灘的一棟老樓天臺，一角有一座簡陋的鴿子屋，一個中年男子穿著拖鞋和睡褲，坐在屋檐下悠閑地抽著煙。在高聳的外灘中心大樓映照下，鴿子屋白色的屋頂閃閃發(fā)光，就像懸崖峭壁下的神殿。和那一格格像籠子一樣的寫字樓里上班的白領(lǐng)們相比，這個氣定神閑的中年男人該是多么富有而高貴啊！

廣州 火車站春運 2008

2008年南方雪災，有十幾萬人滯留在廣州火車站，那個太壯觀了。我就拿了我的大畫幅相機去拍，操作復雜緩慢，在取景器里我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人已經(jīng)變成一種風景。拍完這張照片之后沒多久，中國就進入的高鐵時代。

重慶 三峽廣場 2006

2005年、2006年我去了很多趟重慶，我覺得重慶是中國最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城市。有一張我拍的是沙坪壩廣場，一個商業(yè)區(qū)的中心廣場做了一個微縮的三峽，中間還有一條長江一樣的人造河，背后商場高樓大廈，亂七八糟的廣告牌穿插在一起。假山腳下還有一些人坐在那，特別悠閑。它完全是被模擬出來的一種景觀，但是它已經(jīng)變成我們真實生活。

重慶汽車站 2006

還有一張，拍的重慶汽車站跟黃桷坪的立交橋。重慶是個霧都，背后長江大橋、立交橋、那些樓，整個就蒙上了一層特別迷幻的色彩。但其中有一個樓的巨大紅色標語：讓重慶沸騰起來。很浪漫化、詩意化的這種風景，啪的一下就被一拳打碎了，讓你回到火熱的現(xiàn)實。

重慶 壩壩舞 2009

2009年的重慶，一到晚上到處都是人頭洶涌的廣場舞，重慶人管這叫“壩壩舞”。這張照片里的壩壩舞據(jù)說是規(guī)模最大的，每晚有上千人來跳舞。我找了一個高樓俯拍，長時間曝光，虛幻的人影和通亮的大廈，就像燈籠照射著蟻群，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又隱藏著多少暗流涌動。

這兩年我就比較少去重慶，它已經(jīng)不像2008年之前特別野生狀態(tài)，現(xiàn)在更加找不著北，它已經(jīng)迷幻過頭。

青海 昆侖山腳 2006

2006年青藏鐵路開通，我沿著鐵路行走拍攝了近一個月。這里是青藏線的起點，我站在鐵軌上架起相機，發(fā)現(xiàn)正在拆的一座老加油站的殘墻，竟然和背后昆侖山山脊的曲線非常相像，就像兩條平行的心電圖。

四川彭州 地震后的古鎮(zhèn) 2009

2009年夏天，我時隔一年后重返四川地震災區(qū)拍攝。在去彭州白鹿鎮(zhèn)的路上，我看到了這片破落的古鎮(zhèn)，支起相機準備拍攝，一位背著竹簍的大姐走入畫面，站著發(fā)呆。

這是我自己最喜歡的照片之一，被地震震壞的木屋，延伸向遠山的泥濘小路，云霧繚繞的山形，處處都是古典山水畫里的樣子，在我看來這就是最最中國的風景。

陜西 韓城 2018

3、近四五年，逐漸放緩后出現(xiàn)的新景象 

15年，為什么會花這么長時間去拍攝一個項目？

中國的樣貌，每個時期它肯定會有不一樣。比如最瘋狂的就是2008年前后，尤其是奧運會前，許多奇觀被制造出來。

后來甚至有時候，朋友就會打電話給我說：“曾翰，我今天看到一個東西，那個就是你的照片，你趕快去拍去吧。”

我覺得奇觀的東西太過于強調(diào)荒謬性，不是所有中國的現(xiàn)實都是那個樣子。尤其到了最近這幾年，狀態(tài)慢慢放緩，又呈現(xiàn)出另外一些景觀。

鄭州 黃河灘 2015

近幾年我對奇觀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越來越減弱。我更加理性冷靜下來，去關(guān)注一些更加日常，我覺得更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

去得比較多的是河南、安徽、山西，中原地區(qū)，真正中國最核心的一些地方，那些地方的小鎮(zhèn)鄉(xiāng)村，我覺得是特別特別中國。

山西 河津 黃河灘 2018

2019年初春，去到了山西黃河邊的河津。大片的河灘長著黃色的枯草，特別美，金黃色的草原一樣。但是河灘對岸，一望無際的大工廠，濃煙滾滾。突然有一個人走到我的鏡頭畫面里，彎著腰割草，我腦子里一下閃出了米勒的《拾穗者》。

這可能恰恰是我們這個時代人的一種最矛盾最心理：我們總是向往著田園牧歌，卻離不開這種工業(yè)化、現(xiàn)代化的消費生活。

陜西 洛川 萬鳳塔 2018

我還觀察到很有意思的是，很多時候歷史在做一種循環(huán)。這兩年我看到到處都在興建寺廟，巨型得超乎你想象。

在黃土高原的省道上開車，遠遠就望見一座側(cè)傾的古塔孤兀的聳立在平坦的黃土塬上，這座始建于宋代的磚塔叫萬鳳塔，周圍這片地是興國寺遺址，新建的幾座寺廟似乎停工爛尾很久了。

陜西 唐端陵 2018

不可否認的一點，現(xiàn)在我們內(nèi)地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的建設其實進步非常大，超出我的預想。

比如在太行山群山環(huán)繞的小縣城里面，竟然會有一個下沉式巨大的商場，這可能是互聯(lián)網(wǎng)、電商開始普及之后，整個中國的一個變化。

我到秦嶺山里面的一個小山村，就算只有兩戶人家在那里，照樣通一條水泥路進去，通電過去，通水過去，甚至通網(wǎng)絡過去。

所有的這些都是用4×5的大畫幅相機拍攝的，拍了有接近上千張了。明年或者后年，我覺得是這個項目可以結(jié)束的時候。

二、曾翰：中國當代攝影的縮影

廣州這個濕熱的南方城市，對中國攝影來說很特殊。

在紙媒的黃金時代，這里有著中國最好的媒體 —— 南方日報集團、羊城晚報集團，里面藏龍臥虎，包括一群攝影記者。后來一批重要的中國當代攝影家，王寧德、黎朗、顏長江、嚴明、王軼庶等，當然包括曾翰，都是從這里走出來的。

在曾翰身上，可以瞥到一代攝影人的成長縮影。

1、從攝影記者到獨立創(chuàng)作 

曾翰出生在廣東的小縣城海豐，小時候家人工作變動，他跟著去北京上學。他初中一個最好哥們的爸爸是《人民日報》攝影部的攝影記者，在他們家看到一本書：荷賽獲獎作品精華集。懵懂中被啟蒙。

曾翰還記得，初三時，每天騎車去天安men廣場，拿一部老紅梅相機，偷一些黑白卷，跑廣場上去拍照。

不過真正迷上攝影，是在上大學之后。

曾翰大二時在長城拍照

1993年，曾翰進入全國最好的新聞專業(yè)之一 —— 暨南大學新聞系。大一剛?cè)雽W就開始拍照。那時的暨大，整個新聞系玩攝影的氛圍很濃，“我把攝影課都拿來學暗房，因為可以免費用相紙和藥水。”

對攝影的癡迷程度，舉個例子來說：曾翰以前是個文學青年，有了相機之后，都不寫詩了。

他說那時新聞系的學生，都有個做戰(zhàn)地記者的理想，“新聞攝影、紀實攝影，是個特別專業(yè)的事，大家會非常仰慕去做。”1997年畢業(yè)后，當時《新快報》剛創(chuàng)辦，曾翰得到機會進去做攝影記者。之后的十年，曾翰一直在媒體工作。

阮義忠主編的《當代攝影新銳》影響了一代中國攝影人

一方面，他接受正統(tǒng)的新聞教育，成為一名職業(yè)攝影記者；另一方面，他認為自己的啟蒙老師是李媚和阮義忠。

對他刺激最大的是阮義忠編寫的《當代攝影新銳》，當他看到貝爾納·弗孔和黛安·阿勃絲的照片，完全超乎了他的認知；以及李媚編的《現(xiàn)代攝影》雜志，讓他看到了陸元敏、顧錚、張海兒、凌飛等中國攝影人的創(chuàng)作。

曾翰2008年美國66號公路拍攝汽車墳場

做媒體的好處是，可以全國到處去看，接觸著中國最廣泛的現(xiàn)實。于是，他一邊職業(yè)地完成工作拍攝，一邊尋找各種各樣攝影創(chuàng)作的實驗，這樣持續(xù)了四五年。

2008年，在《城市畫報》做了3年圖片總監(jiān)后，徹底辭了職，去美國留學，并開始作為一名獨立攝影師創(chuàng)作。

曾翰在廣州工作室

2、最深情是無情
像拍證件照一樣去拍中國景觀 

曾翰選擇用極其冷靜的方式，去拍攝魔幻的現(xiàn)實：支好三腳架、水平垂直、最穩(wěn)最平實的角度，景深盡量大——就像給這些景觀拍證件照一樣。

決定用這種方法，是在2004年拍《歡樂今宵》的時候。

當時，曾翰蒙在大畫幅相機的黑布里，透過取景器一點點看，“倒閉的卡拉OK空間很暗，里面裝飾的各種妖魔鬼怪形象，仿佛地獄魔窟般。”曝光半小時，他盯著這景象看了半小時。他興奮地發(fā)現(xiàn)，這就是自己一直以來在攝影上想找的方向。

“最魔幻的東西就在現(xiàn)實里啊，拍攝對象本身已經(jīng)足夠戲劇性，你再去拍時，不需要任何的花樣。”只需要把現(xiàn)實細致全面地復制出來。

這種拍證件照式的拍攝方法，剛開始借鑒了西方攝影史上著名的“杜塞爾多夫?qū)W派”，類型學攝影，客觀、冷靜。

杜塞爾多夫?qū)W派創(chuàng)始人貝歇夫婦(Bernd & Hilla Becher)拍攝的水塔

杜塞爾多夫?qū)W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古爾斯基(Andreas Gursky)，其攝影作品《萊茵河II》，曾在2011年拍賣出天價430萬美元，成當時最貴照片

人們一說到紀實攝影，就是人文關(guān)懷，特別有情感沖擊力地去拍；在曾翰看來，包括很多外國攝影師拍中國，是帶著一種“上帝視角”去看的，但他沒辦法這樣。“我在這個地方出生成長，我能感受到那種所謂真正的刺痛是什么，里面很復雜的情感。”

風光攝影追求的漂亮顏色、光線，他統(tǒng)統(tǒng)不要，而是特意“祛魅化”，放棄一切情調(diào)、情緒，消除技巧，只客觀冷靜地還原現(xiàn)實，以一種最“無情”的方式去拍。他認為太煽情的話，容易變成濫情，人就不會去重視問題的本身。

“這種特別冷酷的調(diào)性的壓抑下，其實我對這片土地是非常非常深情。”

“酷山水”系列之滇池藍藻圖

3、《酷山水》《真山水》
回歸中國古人的觀看方式 

不過拍著拍著，曾翰越來越發(fā)現(xiàn)，沒辦法像西方類型學攝影那樣，按著清晰的邏輯分類，特別嚴謹?shù)厝ヅ臄z中國景觀。因為中國的人造景觀，“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來新的，它是混亂的。”

困境之下，他追根溯源，想到了中國古人，“我們中國人到底是怎么樣去觀察這個世界？怎么樣理解和表達自己與外部世界的關(guān)系？”他決定從山水畫里去找答案。

“酷山水”系列之三峽止水圖

他查資料，去博物館看原作，“試著用古人在山水畫里的觀察方式，去拍我們當代的山水。”

他用長卷的方式去拍三峽，從三峽大壩一直拍到重慶朝天門。

“酷山水”系列之汶川震后圖

汶川地震一年后，他再去汶川拍那些破碎的山。他把這些長卷作品，取名《酷山水》。他覺得“酷”字，最能概括當下中國的狀態(tài)：一方面非常時尚、生機勃勃；但另一方面充滿殘酷。

《宋徽宗的松樹》2016~2017 “真山水”系列

2014年開始，隨著拍攝的深入，曾翰干脆按著古代經(jīng)典山水畫作品，一個個考據(jù)，找到畫中山水的原型，然后真正去到那個地方，拍它。

為了拍《宋徽宗的松樹》，他甚至到浙江紹興宋六陵附近的山里住了一年。

《鵲華秋色圖》趙孟頫原作

曾翰拍攝的《鵲華春色圖》局部

鵲華秋色圖考 2017~18  展覽現(xiàn)場

2016年初，曾翰在濟南華山腳下，一大片拆遷工地上，找到了與趙孟頫《鵲華秋色圖》中一模一樣的角度。

他在廢墟上架起相機，拍下這幅現(xiàn)代化的《鵲華秋色圖》。“我只能拍華山，而原畫左側(cè)鵲山的位置，正好是一片高樓，形成山一樣的形狀。”

拍當代山水，繼續(xù)著他對中國景觀的觀察和思考。

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曾翰看了一本書，影響了他整個的價值觀 —— 杰克·凱魯亞克《在路上》。

現(xiàn)在，45歲的曾翰，依然有一半時間在路上，基本的狀態(tài)就是開著車帶著相機四處游蕩。

“攝影剛好是特別有意思的工具，促使你去提問去思考，也回過頭去觀照自己在這個時代里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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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眾號：一條 (ID: yitiao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