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A男子圖鑒第五話:靜安寺的觀音不懂慈悲
首發:小野喵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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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靜安,求神拜佛可能只是時髦而不是真正信仰
從梅龍廣場到久光百貨,一路濃縮了無限繁華,但在這浮華盡頭,卻是一座古剎——靜安寺,這古剎立地方圓,像一個句號,告誡世人,名利雜念都請到此為止。
但,這里是上海,連佛寺也要與時俱進,甚至更加講究——全柚木主殿,純金巨佛,巨玉牟尼,香樟木觀音,旁的鎏金飛檐,寶塔游龍,靈獸銅鼎,更是數不勝數...夜里,滿街的燈火闌珊,也比不上這寶寺的金光燦爛。
這輝煌氣派總是要花錢的,但,和出家人談錢總歸不妥,那就讓廣大的善男信女來眾籌吧,微信支付,掃碼買單,募捐打卡,你看,靜安寺的悠久傳統,其實也是相當前衛的。
畢竟,在這個信仰缺失的現代社會,即便只是業余信仰,可一旦作為談資,別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認為你是個高貴的人,一個高貴的人,當然就更有義務也更情愿為自己的信仰買單。
你問我怎么知道,因為我就是觀音本人啊。也要感謝你們的慷慨,可以讓我base在這繁華核心,可是都市人迭代太快,信眾的心思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比如眼前這個時髦的太太,跑車徑直開到了寺內,還有專門的僧侶接待,進了西廂房,摘下墨鏡卻是一臉憔悴,說是為家人平安才委托高僧們誦經祝禱,其實是求神明指點挽回老公的心。
又比如那一位,面目飽滿的老大叔,早晚禮佛,無比虔誠,可,當他打開交友軟件又是另一番景象——昵稱“尋一慧根”,還設了限制級的私照,我想,大概沒有神明愿意幫他“尋根”吧。
難,真的難,人心這事,世上最難。
你們經濟不好,我這里就人來人往。你們感情不順,就來找我排憂解困。其實吧,你們也該反過來想想,許愿的不止你一個,那如愿的又憑什么一定是你?
事實上,“觀音”二字足以說明我的職責,旁觀和靜聽,而所謂普渡和解救were none of my business,都是后世用神話故事渲染出的不靠譜傳奇。用你們的話術來說,我更多負責收集、調研市場信息,反饋給上面,但能不能如愿,就要看宏觀調控了。
這下好了,資深點的上海人說我不靈,資淺點的游客也說我不靈,本著對自己職業的信仰,我決定延用歷來的法道,幻化人形,深入民心,看看靜安信眾們是否真的需要我普渡慈航。
2、在靜安,每幅精致皮囊下都是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寫字樓,購物中心,高級公寓,中央公園——所有這些加起來的總和,就是都市人的理想棲息地,而這里的原住民要數女人和gay最多,無可厚非,正是他們撐起了這座城市的時髦和體面。
相較女人,變身成gay對我來說更加新鮮別致,幾千年了,你們不斷把我的形象女性化,但其實我非男非女,性別對我來說就是浮云,心下一橫,響指一敲,綜合了時裝雜志上的幾個亞裔超模樣貌,即刻變化,纖瘦的身型,立體的面龐,古典的丹鳳眼,正是時下人人追捧的高級臉,走在淮海路上,回頭率十足。
果然,我順利入職了這家殿堂級的國際廣告公司,做起了撰寫浮華風月的時裝編輯(fashion editor),也因為這幅皮囊,我被公司的同事們自動歸檔到了“姐妹”里,許多心事當我面也不避諱去講。
“昨天就跟盧卡斯說了,我要走。”說話的是丹尼,豆沙色唇蜜與磚灰色針織衫押韻,格紋高腰闊腿褲把他的比例拉長成不可思議的九頭身,加上一點慍怒,倒是自成風格。
“還是那個人?”我拿捏著腔調適時接話,眼角含笑,打趣丹尼,一邊剝開一顆荔枝,透過桌上臺鏡,見晶瑩果肉與一口白牙相映成趣,真好看。
我們口中說的那個人,是丹尼在聚會上遇見的男子,一個出差上海的小開,在北京做網紅經濟公司,見過幾面,雖沒有說上話,但彼此都看上了眼,終于趁著酒勁加了微信,原來大家都是一樣想法,當然就只爭朝夕才不枉春宵。一來二往,倒有三個月了,把感情也點化開,就差人能聚到一地。
“好用嗎?”澤維爾媚笑著一邊追問,自己倒把臉臊成了荔枝紅。
"long,hard,straight."丹尼說完我們就大笑起來。一旁不明就里的保潔阿姨被嚇了一跳,跟著翻了個白眼。
在靜安,三個月的戀愛已算長壽,足夠一個人為之冒險,而丹尼這個險冒得有點大。老板盧卡斯究竟是職業經理人,眼見他心早飛遠,就免去一切挽留,定好時間,談好交接,最后再商量好一頓散伙飯,算是把人情做足,畢竟,誰也說不準以后的事,大家好聚好散。
送別宴上,鮮花,祝酒,詢問,擔憂,人人都竭盡所能表現自己的關切和友好,但這一切的喜怒哀樂最終都會被新陳代謝掉,回到一個人,真正靜下來,丹尼又被前途未卜的恐懼抽空。
其實,丹尼此行,我已有所洞悉,想給他點劇透吧...可是,轉頭看看其他人,盧卡斯,澤維爾,甚至是丹尼本人,眼神里的欲言又止,都足以說明他們心中早有答案。
我覺得你們有位作家的比喻很精妙,說每個人都是荊棘鳥,在找屬于自己的那根刺,以刺刺穿胸膛,用心痛來發出絕唱,明知是犧牲,但是依然執迷。
丹尼到了北京,一切都變了,比如“你辭職前就應該想清楚點,來了北京干什么”,比如“我跟公司那個男孩真的沒什么,別多想”。人在一段沒有安全感的關系里,會變得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的發脾氣,不可理喻的吵架,不可理喻的鬧分手,最后回想起來都會反問自己:自己當時為什么要那么做?
“唉,關關你不懂,我從前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人也好,物也好,這口氣還是要爭,所以我還是要留在北京,不靠他我也要活得精彩。”丹尼在電話一頭信誓旦旦,還說剛剛幫朋友出頭教訓了夜店癡漢,做了回“女英雄”。
我不懂?丹尼,我當然懂,神也好人也好,從頭到尾都是孤獨修行,多少人問責靜安寺的浮華與清修相悖,我只能說在紅塵里修煉,更加考驗定力,對你也是,好日子還在后頭。
只是,這些話,我都沒對他說,換成了禮貌性地敷衍結束談話:快開春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過了一個月,丹尼發了朋友圈,風格鮮明的時裝大片,畫面里迷離的眼神十分高級,留言點贊無數,可他始終沒有得到心里那個人的關注,直到三天后,照片自動隱藏,他還是沒有等到。
每個城市,都從不缺乏為愛走千里的人,缺的是愛情幻滅后還能全身而退的人,顯然,丹尼還不是這樣的人。
3、在靜安,沒有鮮明目的的交往總讓人誤以為你另有所圖
來這里有段時間,我逐漸明白,在靜安,同事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天在辦公室高談闊論的人可能下班之后并無交集,看起來寡淡疏離的兩個人卻有可能是彼此的soulmate。
而在我看來玲達和盧卡斯的關系,是這兩種關系之外的第三種。
玲達目視指尖丹蔻,這裸粉色竟有些俗氣,抬頭再看盧卡斯,還在講電話,臨窗逆光成了一道剪影,像《一千零一夜》里許諾一切心愿的異國王儲,但又最怕是春夢一場,醒來之后人財兩空。
她要離職的事最早是巴黎姐告訴大家,巴黎姐的理解是,以玲達和盧卡斯的那一層關系來說,盧卡斯怎么也會破例開條件讓她留下,但盧卡斯沒這么做倒讓眾人意外,甚至讓眾人有點瞧不起玲達,到底是玲達自己沒有本事,網羅不住男人的心。
但,真相是,玲達面臨三個選擇,一,跳去別家公司,二,去盧卡斯自己的公司,三,嫁人做全職太太。
這是一道單選題,玲達自然排除第三個選項,現代女性,即便是家境殷實也很少選擇做全職主婦,總要有事業傍身,才能應對未來的一切變化。并不是因為安全感缺失,而是沒有人能保證,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你耐以生存的必要元素不會有變故,比如伴侶,比如錢財,比如環境。
有一技傍身,或有事業經營的女性往往最出挑,畢竟,就算某一天一無所有,也不會花太多時間去傷悲,轉頭扎進事業里,再次出現的時候,依然能夠閃閃發光,這才是玲達想要活出的模樣。
和玲達再見面,是在她的獨立辦公室,毫無疑問,她選擇了到盧卡斯的公司,當然,條件是她占新公司10%的股份。雖然是股東,但絕不是甩手掌柜,公司新,人員精簡,所以比從前更忙,即便忙,還是要美,頭發用絲巾扎得緊實,白襯衫配水洗牛仔褲,YSL黑色細高跟,眼影和唇色都是絲絨煙熏色,有一種危險的美。
“關關”。她漫不經心地給我倒水,接著開門見山:“想來我這邊工作,認識點新gay嗎?”
自從玲達到新公司的事被大家知道后,留在公司的老人們紛紛慌張起來,更有內線消息說盧卡斯馬上也要撤了,而他手上那些客戶也會跟著他走,客戶都沒了,業務組解散,必定裁員,剩下的都只是時間問題。
我不慌不忙,做一天菩薩敲一天鐘,看著這些人慌亂,一點沒了平時的矜持,倒是我所樂見,人,只有在恐懼面前,才最真實。可是,他們哪里知道這點恐懼,對整個行業的動蕩來說多么的微不足道,我所目見的未來,不過就是公司換血,下調成本,增加營收點,人,在整個商業盤里,只是一粒沙,病急亂投醫只會讓自己有失體面。
我樂意觀察玲達喋喋不休,比如她用手搔一下頭,明顯是覺得給我開出的薪水底氣不足,比如她抿一下嘴,分明是對不加班的承諾心有余悸,這些HR談判的慣用話術,她還未能運用嫻熟,我仍假裝天真,問她:然后呢?
然后,就是玲達也無法回答的然后,她也心虛,畢竟是由經驗得出——半年前大家都猜測的盧卡斯風光結局并沒有如愿,反而是被凈身出戶,Global搶在盧卡斯之前,把他手上的客戶拿下,條件只是年費不變,多買多送,同時任命新的高層人選,接替盧卡斯,這位上任新官甚至迫不及待,搶先安排了媒體趕在Global官宣之前發文,所用字眼也是相當厲害:win out,sub-region,還沒上任火就燒了起來。
但,小公司要繼續,工資照發,房租要繳,日子要過,即便以前是不體面的離開,到了自己的小地盤上,心里有個歸屬也是好的,對,歸屬,玲達和盧卡斯才是彼此歸屬,劫后余生,好像全世界經過浩劫涂炭,只剩下他們一男一女,彼此都不嫌棄,只好發誓天長地久,這種歸屬感比男女情愛牢固,是從傷口結痂,最后編織成的疤,變成了不可消除。
我起身準備離開,玲達送我,一路有她說話,也明知她心里有旁的牽掛:下個候選人面試時間,找友商陪標,男友為什么不吃醋…...也許,這才是適合上海,適合靜安的狀態,永遠在努力,永遠在追求,又永遠得不到全部。要神仙來什么用,給了劇透,開掛通關,剩下的只有漫漫人生的無盡枯燥。
末了,玲達還想追問我心意,我只告訴她:玲達,你是有辦法的人,但我不是你的辦法。
玲達心領神會,與我道別,在這雨季的上海街道,她美成了畫面的一部分,她才是這里的原住民,真正懂得這里的生存法則,而我,不過是被你們高高捧在廟宇里的神偶,在你們需要的時候,多一道慰藉,回歸現實,還是得依靠你們自己。
4、靜安寺的觀音不需要慈悲,但可視心情保佑你們
“老板,明早有brunch,別忘歐!”助理善才發來信息提醒我和如來的meeting lunch。
“知道啦,啰嗦。”我不賴煩回復,一個人做兩份工,人間一個老板,天上一個老板,明天就是和天上老板的team building,literally exhausted。
竟然選擇當紅的米其林主廚餐廳,聽善才說是文殊的主意,畢竟是老板后備心腹,事事都由他主諫,這倒好,免得老板問我拿主意,頭疼,倒是普賢和地藏不太樂意,論德行和資歷,他們可不認為自己短于文殊,每次跟他們聚餐,總覺得刀光劍影,所以我都默默吃東西,聽他們說話就好。
“還是觀音時髦,上海究竟不同,我們都成了大鄉里。”文殊挑起話頭,天青色夾克十分顯眼。
“那可不就是,你看我們四個里還是觀音最出挑。”普賢接過話碴,漫不經心地玩弄象牙色瓷石指環。
“行走人間的KOL,說得不就是他嗎。”地藏也跟著起哄,新梳的背頭油光水滑。
一下被推到風口浪尖,又是什么情況,轉頭看老板,一身黑色suit,樂呵呵地看著我,想起之前善才也提醒過我,讓我注意點,最近風頭太足,本來也是同僚,在老板面前多少有點爭鋒吃醋的意思,況且,這次到人間,也不算公派,總會有人覺得老板太縱容我。
還有一層,這在座的四位菩薩,要說曉喻度還是我最高,香火也最旺,老板需要效益,我自然得寵,但他也會制衡,明捧暗壓,找這三雙眼睛來盯我,做不好事,以后哪還有臉再提需求?別看老板笑眼盈盈,想到這一層,才覺得怪瘆人的。
“Business only business,信仰全球化,洋人可以信佛,國人也可以信教,但對我們這些神來說,信眾市場的package就這么大,怎么分這塊蛋糕,就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大家可以坐下來workshop,也可以站起來當面argue,眾神平等,也不只是人間的聯合國才有。
因此,如何在未來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內贏得更多信眾支持,就是我們現階段的objective.而一線城市信眾的生活方式,遲早會擴散至次級城市,通過這次對上海的research,我想先給大家分享一點我的insight.”
一邊跟他們分享這次的調研deck,另一邊,我讓善才取我的梵音實錄(外形其實就一普通iPad),只要在上面敲下日志,就可以令所寫之事情在未來三個月變得順利,但是每個月只能寫一篇,到底是宏觀調控之外,自己小小的自留地,用來了一些私愿也足夠了。
“所以,overview的來看,針對接下來的市場溝通策略,建議將我們神佛的形象IP化,設計為二次元形象,加入耳熟能詳的神話傳說故事,并賦予他們現代人的性格和生活方式,開發出漫畫、動畫、番劇、周邊、舞臺劇等多種內容形式,更易于跟時下的年輕人溝通,讓他們自發的了解關于我們的信息和文化,最終轉化為我們的忠實信眾。“
講述完畢,在場眾人表情各異,文殊不言悄悄偷看如來表情,地藏若有所思,普賢在玩手機,如來開口:“做得不錯,細化一下,下周regroup。”
松一口氣,才看手機信息,善才留言:“老板,我這邊搞定啦,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我回復。
一個月后,上次present的方案正式落地,如來親自lead,其他幾位從不“高抬貴手”的菩薩也來助力,我仍舊留在靜安,還在那家4A,看著人來人往和風景依舊,也喜見靜安寺的年輕香客較以往暴增,另一邊,梵音實錄的許愿生效,善才化身“超級實習生”成了玲達的得力助手,而丹尼那邊,還有兩個小時,就會在北京三環堵車的高架上,遇見找他借火的“真命天子”。
所以,請你相信,無論你身在何處,做何種職業,忍受何種艱難,只要你對未來還有希望,求仁得仁,我觀音(和善才)就會(看心情)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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