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迷宮一樣的路口，開向無人知曉的未來 | 邊境流浪合輯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種人，用五花八門的方式生活著。正是因為Ta們擁有不一樣的價值觀，才讓這個世界顯得紛繁復雜又有趣。讓理解Ta們的人有共鳴，不理解的人有話題。Ta們多來自各行各地，有的是苦行僧，是賭徒，是藝術家，是商業巨子，有的是農民，是隱居者，是靈修者，是城市漫旅人……
不出門，就無法遇見Ta們，縱然把省下的錢買十部五菱宏觀輪著開，也不會比此刻過得更滿足……
「五年后再一次去拉薩」
2016年初，第一次去拉薩。那時我們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不切實際的光芒。
下了飛機高反；從吉隆口岸去尼泊爾的邊境路上遇暴風雪；費瓦湖邊撞車；用小糊涂仙包扎傷口……那一段難忘而“精彩”的經歷。
年輕仿佛就是愿意為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付出任何代價，狂熱又輕浮……
五年后再一次去拉薩，選擇火車進藏。晝夜輾轉，到達拉薩需要三天兩夜，火車上被一個小男孩仰視著叫哥哥，可低下頭正要拿起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時，卻發現舉不起……啊！我好柔弱.jpg。
綠皮車按時熄燈，流淌的靜夜中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漫山遍野的草地，騎行者躺在草地上休息，小朋友沿著河邊露營，兩輛彩色的大篷車從草地開過爬向山坡，惹來很多小朋友們追趕、奔跑，陽光燦爛，生生不息……
出發前帶了一本十分應景的《轉山》，不過作者也是在寫年輕時的自己，原來這條路上的年輕人，都沒什么兩樣，但也和很多很多人，不一樣。
「珠峰前的擔心與釋懷」
整個旅程中，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是至關重要的一個點。捱過了珠峰大本營，后面幾乎不用擔心高原癥狀，旅程才算真正開始。捱不過，第二天被送往機場遣返內地或被120緊急拉走的，也比比皆是。
進入大本營前的最后一個小鎮，路邊的戶外裝備店有售直接運到大本營的氧氣罐，600元/罐，足夠一整晚的含量。我們惴惴不安著在店里轉著，聽著老板的危言，最后本著“一切從簡，避免重復裝備”的原則，還是上了車，直奔大本營。
那一刻，未來會發生什么并不知道，只想著這一車人，能一起平安著出去，完完整整的回來，就是旅程的最大圓滿。
路上途徑珠穆朗瑪峰1-2號觀景臺，目光所及盤旋的山路與挺拔的山峰，說山路十八彎是不準確的，每翻一座高山，都遠遠不止十八道彎，準確的說或許只有兩道彎：左轉彎or右轉彎。
站在海拔5200+以上的土地上，珠峰反倒沒有那么巍峨，它看似與你并肩，但你稍稍加快步頻，它便讓你知曉“山就在那里”這就話的份量。從左到右，可以清晰的看到整個山脈完整的五座山峰。分別是8463m的馬卡魯峰、8516m的洛子峰、8844.43m的珠穆朗瑪峰、8201m的卓奧友峰、8012m的希夏邦馬峰，如果找不到珠峰在哪里，就從左到右數到第三座，便是珠穆朗瑪峰。 車輛需要停在30公里外的停車場，大家換上厚厚的棉衣，提著行李趕上大巴車，車程整一小時，正式抵達壯觀的“帳篷大聯盟”——珠峰大本營。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緩慢挪動著，像是高原上的一只只樹懶，隨時關注身體蛛絲馬跡的變化，祈求平安度過今晚。
一車人睡一個藏式帳篷，篷主皆是當地樸實的藏民。沒有床，只有用40公分狹長的木板圍成的一周長凳，稍一翻身就會連著棉被一起滾到地上。熱心的藏民朋友看見我們一進門凍的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拿來嶄新的軍大衣給我們，我們一連點了三壺甜茶，身體越喝越暖，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太陽落山的時候，篷主端來一鍋足矣充饑的火鍋，大家坐在帳篷里，忍不住喝酒也忍不住流淚，不能喝酒的人接過藏族同胞遞來的甜茶，抽著煙，以茶代酒，火鍋里滿是萬水千山。高反的事早已拋之腦后，從惶恐不安到如釋重負，有人舉起杯子說：一生要來一次阿里，一生只來一次阿里就夠了！
站在過去和將來的交叉點，站在現在這條線上，所有人都要熱誠真摯的生活。
藏族的同胞過來舉杯說著：扎西德勒，那一夜，仿佛是一個新世紀來臨前的跨年夜晚。
在那樣一個夜晚，很多人沒有睡，年輕的人們裹著軍大衣在星空下緩慢地交流著，也有一些人舉著氧氣瓶守望著海拔5200米上空的星河。
我們平安的度過了海拔最高的珠峰一夜，正式開啟嶄新的旅途。
「馬泉河鎮的女人」
沿途飲食多是川菜，車子開到馬泉河鎮剛好到了中午飯點，我們按照慣例來到一家川菜館，空曠的街道行人寂寥，餐館里也只有女老板一人。見我們過去，熱情的倒水、沏茶，一個人忙活了我們一桌的飯菜，然后遠遠地靠著廚房的門邊望著我們。
她笑起來很好看，純潔、含蓄，但溫暖。直到看見我們飯吃的差不多，才開口求助我們關于婚姻、子女、財產分割的法律常識，我們愈是喊她坐過來慢慢講，她愈是不好意思的躲在一旁，像是不好與人外說的“家丑”與迫切需要外人幫助的兩種矛盾糾織在一起，直到聽見清晰的答案，才轉身，紅著眼眶，默默走進一個人的廚房。
這里偏遠而封閉，壯闊的風景和冷暖的人情，不足以引起大眾的關注。臨走前，我們和她揮手告別，鼓勵她：沒關系，不要怕，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轉身后，也鼓勵自己：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不易，世間的人，苦痛都是等分的。人間彎彎，路途坦坦，生死之間，一切不過盡是過程。
「邊境抓捕，現場直播」
一路上共經過8個邊防站，阿里是最后一個，大家按照慣例停車，下車刷身份證配合邊疆民警檢查。正當我們全員通過準備上車離開時，車輛正前方出現兩名拷著手銬的犯罪嫌疑人，踩著拖鞋，被邊境警察押送進停在隔壁的警車。
后來聽說在阿里邊防站，常有圖謀不軌、惡意出境的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獲，有的走私，有的販毒，有的拐賣人口……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那一刻，第一次切身感覺到，“打黑、反腐、治邊……”這些聽起來遙遠的口號，時刻守護在我們每個普通人的身邊。國之強大，有惡魔的地方就有天使，慶幸我們生在了國強則民安的年代。
「岡仁波齊的遺憾與不甘心」
岡仁波齊在雪域高原上并不算海拔最高的山峰，但是它的神奇就在于海拔只有6656m的岡仁波齊卻是這里唯一一座沒有被人類登頂的山峰。
在印度教、藏傳佛教、雍仲本教、古耆那教四大教派中，皆命名岡仁波齊為世界的中心，這里也常有印度、尼泊爾虔誠的信徒前來轉山朝圣。
也正是因為這里始終沒有人類能夠登頂的傳說，幾年前曾有科考隊進山考察，坊間流傳說科考隊在登到三分之二山腰的時候，像是進入了人類的第二空間，人們的頭發、指甲會明顯長得很快，結果在回去后不久，核心的幾位科考隊員有的發瘋進了精神病院，有的突患重病，都在兩年后相繼離世。
虔誠的藏族同胞會把在岡仁波齊轉山中死去視為功德無量，也會把在轉山中出生的小孩視為神的孩子。有很多內陸的朋友帶著愿望而來，虔誠的圍繞神山轉上兩天兩夜，走到腳趾磨破，身心匱乏。第二年愿望就會實現。
由于到達山腳下的時間已過傍晚，500公里的山路大家其實身體早已筋疲力盡，加上一行人中沒有高海拔及夜晚攀登的經驗，我們就這樣在神山腳下望而卻步了。一直到晚上八點半，幾個人不甘心，穿上最厚的沖鋒衣、沖鋒褲，一邊往登山包里裝著補給，一邊想著可能會遇見的所有問題。
帶著一點樂觀的精神把所有最壞的結果想遍，想到最壞的結局可能是百萬的意外傷害保險終于生效了一次，然后再回頭問自己是否要為“不甘心”去冒這次險？
可當登山包里裝滿了全部補給，只想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沖出去再說。
誠然，我們最后只沖到了大門口，得知在CP1腹瀉高反的兄弟正在準備下撤，我們一致決定轉彎去喝酒，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覺，留下一個遺憾，等待下次準備好后一起再來。
我們最后只在路邊的一個風馬旗廣場，朝著神山的方向，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靜立著跟它默默的說說話。當場的風很大，吹著五彩的風馬旗呼呼作響，藍色的是天空，白色是云朵，紅為火，綠為水，黃色就是我們踩著的土地，當它迎風飛舞呼呼作響時，上天就能聽見我們的愿望了……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愿望，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人生如旅，各在路途，見怪不怪，就是人生的視野和開闊了。
后來得知，當晚山上暴雪，我們大徹大悟，慶幸沒有沖上山，這或許，正是上天的安排。
「挺進羌塘無人區」
柏油馬路走到了盡頭，車子便更換成了四驅模式，時速80邁，正式駛入無人區。一片荒蕪中，滿是塵土的味道，我們隨著車輛上下顛簸，放聲歌唱，像是這一路的越野，才剛剛開始。
在荒原中驅車追逐黃羊，和對面的牦牛哞哞問好，看見漫山遍野如珍珠般的綿羊，也看見獨自奔跑在荒原中的藏獒犬……一切都充滿著好奇與驚喜，仿佛永遠不知疲憊。
直至停下車子，車門被兜著衣衫曬得黝黑的四個藏族小女孩包圍，她們伸手索要餅干及其他食物，年齡最大的大概有六七歲，最小的還站不穩。我拿出兩袋餅干給長得最小的一位，年齡最大的姐姐見到后立馬伸手過來，搶走了妹妹懷里的所有餅干…
對她們而言，或許這便是野蠻成長的童年吧！不知道再過20年，等到她們20多歲后，是否會有更好的生活。
直到穿過了兩個湖，看過了三具橫尸荒野的動物尸體，遇見20多歲和她們一樣在無人區附近生存的女孩兒。我們停下車，她們就坐在車輪前，用手拍打著膝蓋含糊著講出“藥”這個字，示意我們她的雙腿在高原患了風濕，問我們車上有沒有治療風濕的藥物……
這里交通原始，信息單一，物資匱乏，嬰兒沒有紙尿褲，婦女甚至穿不上內衣，很多人沒有受過教育，你該怎樣幫助她？
你能領養一個孩子，帶她走出這里給她更好的生活嗎？但離開這里離開爸爸媽媽是她想要的嗎？你能扶持一戶家庭，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嗎？怎么改變？你給她們錢她們轉身就給自己的親人拿去用，而不會去看自己的病。你想要給了她們錢讓她們按照你的方式過上更好的生活（雖然這大概率不會錯），但那是你的生活，不是她們的生活，她們也不會按照你的方式去做……
或許，不計結果的投入和付出，才稱得上這世間的慈善與大愛吧！
「大自然的生存法則」
中午在無人區野餐，我們鋪開野餐墊拿出食物，便遇見一只從遠處走來的細長妖嬈的小野狐，“來來，過來一起吃！”大家盛情邀請著這里少有的生物一起共進午餐。一來二去，很快它便和我們成為了朋友。
直至大家都吃撐，它開始用前爪刨坑埋好日后的食物，然后趴在地上做出懶洋洋的姿態，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當我們起身清掃垃圾時，遠處五匹野狗正沖著野狐的方向洶涌趕來，大家一起沖著它大喊：快跑！快跑！野狗來了！小野狐好像真的聽得懂，起身一溜煙似的拔腿就跑。
頃刻間，遠處五條野狗幾乎從各個山頭，圍剿著一只剛剛飽餐過的小野狐，大家在心里替野狐捏著一把汗，甚覺殘忍，回過頭來，這就是大自然食物鏈中赤裸裸的生存法則……
小野狐藏的足夠隱蔽，一直到我們離開，它都沒有出來。希望它能逃過野狗們的圍剿，吃著它藏好的食物，過上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的流浪生活。
「仁多鄉一夜」
出了無人區，方圓百里便只有仁多心悅一家客棧，那一晚，許多越野車集結在這里做中轉休息，只是荒山里的野狗伴著呼嘯的北風，在邊疆吼了整整一夜。
當晚，企業家、探險者、富商，和噴著高端香水的女人，同時住進一間間鐵皮房里。
一張床兩鋪棉被，身體緊貼著一張隨時會斷電的電熱毯，等待著天亮。太陽剛出來，藏族的小朋友們喊著一二三四的團結口號，背著書包去學校，他們在作業本上寫：讀書好，讀好書，好讀書；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一位老大哥在晨輝下孜孜教誨：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學習才能走出去！另一個小朋友大聲回答：要好好學習，長大去北京！
太陽漸漸升起，能夠在他們心中種下一種愿景，望著眼前藏族阿媽端來的稀飯早餐，不禁覺得：歲月靜好。
「回到拉薩」
13天，4400KM，我們橫穿了整個西藏重新回到拉薩。衣服上滿是塵土，日記本落滿了灰塵，書面的封皮被蹭的凹凸不平，鏡頭里早就住進了一個龍卷風……
拍拍自己的肩膀，沒關系，都是一路顛簸的痕跡。
想起車上的音樂：天地悠悠 / 過客匆匆 / 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 生死白頭/ 幾人能看透；紅塵呀滾滾/ 癡癡呀情深/ 聚散終有時；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何不瀟灑走一回……
看見湖水連接到天邊，一路雪山、荒漠、草原、湖泊、戈壁、云朵，一條接一條無盡的路途。
老鷹、禿鷲、牦牛、黃羊、狐貍、烏鴉、藏獒，以及野驢、駿馬、土撥鼠和藏羚羊，一部越野車，穿越無數的山谷和懸崖、崇山和峻嶺、繁榮和荒蕪，也穿越無盡的光明與黑暗、復雜與簡單、體力與心力的極限……
很多年近花甲頭發花白的人，只在上路的第二天就被120急救拉走。也有很多提著氧氣罐在珠峰大本營等待日出的人，第二天被緊急送去機場，飛往內地。
西藏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它似乎對來到這里的人有一定的門檻，路旁很多標語寫著：海拔高，境界高。那些耗盡一生中最寶貴的時光去賺錢，卻為了在最不寶貴的一段時間里，享受一點可疑的自由的人，終究享受不到這個世界的豐富多彩與艱難險阻的魅力。
風景易逝，珍惜出發。
一行來自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家藏牦牛火鍋店的酒桌上，伴隨著嘣嘣嘣的氣鳴聲，一瓶瓶拉薩啤酒被開啟。大家回味著一路的苦辣辛酸和奇聞逸事，擁抱風景的壯美和人類的多元。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走這樣一趟阿里大環線的意義，但至少我覺得：人們迷戀長距離的行走，其實更多的是迷戀長距離中的痛苦吧。因為那是普通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偉大時刻，它壯闊且不同凡響，讓我們有力量接受和面對更多忙碌又平庸的日子。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唯有痛苦，才會讓人銘記。
「遇見寶珍」
在拉薩的最后一晚，入住寶珍開的一家民宿。房間里供奉著佛堂，初見寶珍，很祥和溫暖的模樣，說起話來與大學一位師友特別相像，仿佛一下把我拉到了她的身邊，倍感親切。于我而言，這些都是西藏的風景與神圣。
寶珍不吃肉，除了邀請我們一起吃素火鍋外，還在早上出門前做了豐盛的早餐，這是她早上出門后的留言：
正正，廚房電飯鍋里煮了稀飯，蒸鍋里有花卷，我炒了兩個菜，應該涼了，你們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吧！
并額外囑咐了一句：
一定要吃完飯再走，雖然我手藝一般……
前一晚我們回來得很晚，坐在陽光房里邊喝牦牛酸奶邊聊天，像寶珍囑咐我們一樣，囑咐另一個被感情蹂躪得狼狽的朋友：希望他回去按時吃飯，居有定所，勇敢面對生活中的難題，睡個好覺，最后，一定要好好生活……
吃完了寶珍的早飯后，我們便收起行李準備踏上各自的歸途，將沒有用完的高反藥物留在了寶珍家的客廳，我在旁邊用紙條簡短寫到：
寶珍，一些沒用完的高反藥物可以留給后面的客人，祝好，扎西德勒。
正正 2021.6.29
如寶珍所言：輪回中，一定彼此都是曾經珍惜過的人。 踏上返程的航班，飛機在高原上空穿行，想起海子的一句詩歌：
高原懸在天空 / 天空向我滾來
我丟失了一切 / 面前只有大海
我們終將回歸稀疏平常的生活，帶著在這個世界上走過的經緯和感知到的人間溫情，找到屬于自己的海，繼續穿風越浪，沖破迷宮一樣的路口，駛向無人知曉的未來。
部分圖片集錦
photo by zheng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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