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木與銹鐵之上生活,云南女孩與她的原生藝術
自述:登舟,撰文:余璇,責編:石鳴,來源:一條
原標題:我30出頭 撿舊物過一生
把老木磨盤改成椅子,把廢棄豬槽改成沙發,還有廢鐵板,改成大幅掛畫……這些奇思妙想都來自一個85后云南女孩登舟。
登舟在工作室里整理收集的老布料
用一整塊廢鐵板改造的裝飾畫
以前人烤火用的火塘椅,改成可歇腳的小木椅
她從小不愛讀書,自由發展自己的興趣,在大理讀了大學后在當地做自己的工作室,結交了全國各地一眾朋友,其中不乏生活美學圈的知名人士,如李曙韻、謝素珍……他們都愛找登舟買家具,因為審美獨特,都是只此一件的孤品。
用廢鋼筋和老木板做成的餐椅
用廢鐵和老木做的立式燭臺
廢鐵板做成展臺,斑駁的肌理看起來如同一幅幅油畫
5月,我們在登舟大理的工作室里見到了她,跟訪了三天,發現她一直都風風火火、忙忙碌碌。
“我一年365天都在工作,因為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我覺得人不用掙很多錢也可以過得舒服,最重要的東西是愛、溫暖和自由。”
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開掛的人生
去登舟工作室的路上,大理的云始終那么美
我們走出大理火車站的時候,登舟已經到了。她開著一輛灰色的福特轎車,從車流中緩慢斜插到我們一行人旁邊。“歡迎歡迎!”,“哈羅哈羅!”我們如同老朋友般互相問候。
“我這輛車開了10年了,很好用,后備箱大得很。”于是我們4個人連帶著一堆拍攝的器材,滿滿當當地塞進了車里,然后一起去她的工作室。
從大理市區往古城的方向,一路上車輛非常多,甚至會堵車。可登舟開得很快,雷厲風行的樣子,“其實我也很少來這邊,基本上都是在工作室和廠里。對,還有廢鐵市場。”
環繞洱海的馬路有兩條,一條叫大麗線,一條叫西景線,兩條路中間是大片的平地,散落著一些村莊,也有開闊的正在漸漸綠起來的農田。登舟的工作室就緊挨著西景線,“因為老木頭非常重,需要運輸方便一點。”
登舟的小院里,這只由天然樹根改成的狗子是她的寶貝
她的工作室是一幢2層半的小樓,外墻保留了紅磚的顏色,看起來很不起眼。進了院門,是一個視野開闊的庭院,被花花草草點綴得十分美麗。
院墻上掛著一根獨木舟,足足有六七米長,從越南收來。幾株多肉植物因日照充分,長得異常高大,登舟的貓咪二喜常常在上面磨爪子。從屋子里伸出一個木頭的露臺,上面有一張小圓幾,幾把形狀各異的椅子,“我們平時就在這里吃早餐,曬太陽,特別舒服。”
草坪上,幾只模樣憨態可掬的小石獸散落在角落里,看上去年代久遠。中間有一個像滑梯似的高腳椅,木頭上紋路深深淺淺,像是老人家臉上的皺紋。“這個是原來的老磨盤改的,坐上去很舒服哦。”我們爬上椅子試了試,果然,坐在中間的圓盤里,雙腿自然地從凹槽里垂下,感覺就像是被環抱住了。
登舟的工作是家具設計。她會把從云南各地收集來的老木頭和廢鐵重新改造,做成符合現代人需要的日用家具和裝飾品。工作室是她招待朋友和展示作品的地方,因為經常有好友從四面八方來吃飯,大家戲稱這里是“登舟大飯店”。
作為一個85后青年,登舟從事家具設計的時間并不長,但卻非常有個人風格,那就是溫暖、淳樸、自然。
來這兒的人都最愛買被陳列過的家具,無論是小椅子,鐵茶席,小茶幾,還是大沙發,鐵柜子,長餐桌,“大家好像都喜歡被我們用過的東西。老木頭的魅力就是它有被使用過的痕跡,是有溫度的。”
用廢鐵板制作的燭臺以及鐵柜
以下是登舟的自述:
有時候買到身上只剩幾十塊錢
2016年的時候,當時是在一個朋友的店里,我看到了一個很老的木頭,一下子驚呆了,覺得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就愛上了。
那是一個車轱轆,我當時就想能不能做成一個小凳子?那時候想法還是比較初級的。我們建了廠房以后,我還真的把它改成了一個小的電陶爐,可以煮茶用。
登舟收集的老木頭器具,這間屋子里放的不到總量的十分之一
當時我是和一個朋友一起去山里收木頭。鄉下的農民家有豬槽,有磨盤,還有牛犁,各種木頭的東西。
收木頭需要資金,一開始我是跟媽媽和嬸嬸借錢來收的,因為太喜歡,根本控制不住,每次出去都會超支。有時候就買到身上只有幾十塊錢。
有一次,我的左腿剛做完手術7天,我就一個人開著車,開了700多公里,到怒江的山里面去看木頭。當時我就杵著拐杖站在木頭上,說:“這屋子全要了。”
一起逛老木市場
一開始我是不太懂這個行業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對木頭有直覺,但是大部分老木頭收回來以后,就是放在那里。我想,它們真的和現代生活不相容,只能起裝飾作用嗎?中國人有句老話叫“物盡其用”,我就試著把這些舊木頭重新設計,加工,讓它既保留往昔的生活痕跡,又獲得新的使用功能。
比如小木盆,有一邊破了,我就拿鋸子在那里鋸了鋸,坐上去屁股剛剛吻合,就把它做成一把椅子。傈僳族用來蓋鍋的一個蓋子,我把它做成一個燈。
還有豬槽,大概收了上萬個。我就想這個木頭坐起來那么硬,是不是可以用一些軟的墊子跟它結合?就把它做成一個沙發。
木罐子,由一整根木頭挖出來的,里面還刷了大漆,100多年前的人用來裝酒,我現在用來做裝飾,插干枝。
那會兒我們也會去廢鐵市場,去找一些鐵的配件,回來把這些木頭就組合在一起。我原來剛畢業的時候是做首飾設計的。對很多金屬的屬性,比如說銅、鐵、銀都比較了解。首飾雖然很小,但是它也講究結構和焊接這些的。
“2019年薪技藝國際青年工藝美術作品展”上展出的作品
一開始我們只請了一個工人,電焊工,噴砂就是我們自己噴。老木頭收回來,都會有些腐壞的地方,就用噴砂機把腐朽的地方打掉。當時工作室里只有一張桌子,一個沙發,還有一把椅子,我的東西都是一點點做出來的。
我在2017年,漂流木用的多一些。那些漂流木太可愛了,一個個圓圓鼓鼓的,就把它們都結合到家具里面,當椅子的靠背,或者做成木馬。
我收到最大的漂流木大概有一噸多重,需要吊車去把它吊出來。2019年的時候,北京有一個“薪技藝”展,我還做了一個漂流木系列的作品。
由老樹根改成的茶幾,因為很重,底部安裝了滑輪,方便移動
云南特別多老木頭,原來的房子、用具都是木頭做的,比如說有很多大板(樓板),都是100多年前一整棵樹劈成的,非常珍貴。如果我們沒有把它做成東西,它就會被劈成柴火燒掉了,挺可惜的。
現在工作室里的一個茶幾,其實是路邊的一個大樹根,倒在那個地方好多年了。我請了鋸木頭的人用很大的鋸子才把它鋸下來的,挺費勁的。樹雖然很大,但有一半都空了,只能做兩塊茶幾。
也有很多老的門窗,老的木頭被快速地拆掉,然后也不知道去向,有時候會很傷感,有一種無力感。
廢鐵也是很有溫度的
廢鐵板裝飾畫和組柜
我覺得舊的廢鐵也是很有溫度的,我很喜歡它上面的那種肌理和斑駁感。我最近的作品,很多都是用的廢鐵。
經常是阿姐打一個電話過來,我立馬就要去廢鐵市場。如果我不去的話,他們就把它切碎拉走了。這些廢鐵大多是建筑工地上收回來的,像架模板,一些生活用具、鋼筋等等,是被遺棄的,不能再用的那種。
登舟帶我們去廢鐵市場淘寶貝
我每次到廢鐵市場都會待一天,或者一整個下午,挑一些東西,然后親自等到我請的拖拉機過來,看著他們一件一件地裝上車,稱重我再走。
鐵的話它可塑性非常強,不會有太多的損耗,這也是我喜歡用鐵的原因,好像每一塊都有它的用處。
如果它肌理整塊都比較好,我就會把它保留下來,做成一幅畫,像折紙一樣,給它再折出一些亂亂的紋,就很抽象的圖案。如果它肌理不好,就切割做一些別的東西,比如茶席,柜子,燭臺什么的。比如說榻榻米上那個吊燈,就是用殘破的廢鐵來做的。
由廢鐵皮改造成的吊燈
一開始我的朋友們都不知道這些是廢鐵做的,他會覺得,這是什么特殊材料,怎么處理的?他們都是一些賣中古家具的,或者做畫廊的,他們會覺得,這些家具在很大的空間里會出很棒的效果。
像我們的家具一般都還在工作室用的時候,就被朋友買走了。我做這個工作室,是因為它可以場景化。2017年租下這個工作室的時候,連窗戶都沒有,把僅剩的1萬塊錢一點點地裝修了它,然后在里面展示我的作品。
朋友很喜歡我們在用的東西,即使它有刮痕,又有什么呢,它已經是老木頭,是廢鐵了,這已經是它的新生,再說它們也沒那么脆弱。
用小木盆改成的小椅子
朋友就是我的良師益友
我能這樣子做這些東西,跟全國各地來的朋友很有關系,他們會給我各種的建議。
比如說李曙韻老師,她是一個空間美學特別厲害的人,她就會和我說,我想要一個這樣的東西,那個家具會浮現在我的腦海里面,然后我就會試著去做一些延伸。
由廢鋼筋和鐵板設計的靠背椅
謝素珍老師,她很直接,第一次到我們家來吃飯,就說這個東西不符合你們空間的氣質,這些鐵腿丑死了,沒有技術含量,也沒有細節。我聽了特別高興,因為我覺得她說出了我很多不足的地方。原來我是一個人在那摸索,現在就有很多老師和朋友給我參考。
到現在都是,謝老師每次看到好看的家具,都會給我發圖片過來,然后我就跟著那種感覺慢慢去改,改完我又發給她看,她再給我建議,我覺得這是我特別幸運的地方。
站在屋頂俯瞰小院
原來我們家在文山,也是像這個工作室一樣,有一棟兩層半這樣的房子。因為是在城里,老家的親戚都會來我家住,然后我媽就每天特別開心地給他們做飯。她可以連續幾年這樣,每天都準備10來個人的晚餐。受他們影響,我從小就喜歡交朋友,有很多朋友。
我現在住在大理,是因為喜歡這里的氣候,也喜歡這座城市的包容性。這里有各種各樣的人在這里生活,可以沒有防備的交流,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
疫情的時候,有朋友沒有回家,就搬過來跟我住,然后我天天給他們做飯。我回憶當時媽媽給我們做的那些菜,試著做給他們吃,然后我們也會拍一些照片出來分享,然后看到的朋友都過來找我們,大家一起吃飯,喝酒。
只做我感興趣的事情,感覺太幸運了
我是1988年出生的,在云南文山。
三歲回了老家,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爺爺退休以后帶我去山上砍柴,摘野果子,我也會跟奶奶下地去干活。所以我是在一個傳統的農村環境長大的,因為這樣的經歷,我對來自農村的各種器物,無論是生產工具還是生活用具,都有一種天然的情感。
我小時候學習不好,經常考倒數,我總是覺得每一節課都很困。我的爺爺是法官,對我會嚴格一些,要求我看新聞聯播,寫毛筆字,可是我好像也聽不進去。
登舟的貓咪 二喜
記得我剛初三的時候,我已經收了書回家,大哭一場說不想上學了,上學太難了,然后我媽就說:沒出息。后來我沖刺了一個月,還是考上了高中。高中我還是不愛學習,后來就去學了畫畫,考上了大理大學。
我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小時候很多同學因為家庭困難上不了學,可是我的家人從來沒有讓我有這樣的困惑,他們不光對我沒有要求,還很支持我,很愛我,我就覺得腦子沒有被任何東西侵蝕,可以找到一條自己想要走的路。
用漂流木做成的木馬,因為不能動,登舟說可能叫木狗更合適
登舟這個名字是我的一個中醫老師給取的,他說你的五行里面水太多了,就畫給我一葉小舟,他說你以后就登上舟,就不怕水多了。后來我做老木頭家具,我的logo也設計成一個像舟一樣的木頭,上面再長出一個小樹苗。
我覺得,我是沒有風格,我只是說把云南當地的一些東西,都結合到我想用的空間里,是好用的,讓人放松的。
其實2018年的時候,我發現有人在抄我的作品,一開始很生氣,后來慢慢想通了,如果被抄的話,是說明我的東西得到認可;也可能是我做的東西還不夠有深度,讓別人能輕易地抄襲。現在比那時候成熟了一點。
稍加處理的火塘椅,更富有古樸的韻味
火塘椅改造的小板凳
這一組鐵柜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原來歲月的痕跡才是真正的藝術
我應該一年365天都在工作吧。因為我不覺得這是工作,我覺得這是一種享受。我很愿意做這個事,所以大部分時間是沒有疲憊感的。
我覺得,人不一定要掙很多錢,過很華麗的生活。我比較傾向于感受生活本身,每天早上起來曬曬太陽,吃個早餐,就覺得特別滿足。有那么多朋友愿意過來我的工作室,就可能是感受到我們這里是有愛的、自由的、溫暖的。
平時除了做木頭和鐵我還喜歡買布,買各種各樣的布。單純的喜歡手織布、土布都有。有時候一大卷都買回來,然后就不知道做什么,但看著也很開心。
我媽媽有時會焦慮,就覺得我沒有著落,經常一個電話甩過來,那就聽著就好。我覺得人生是自己的嘛,不用按照別人的軌跡去生活,自己舒服就好。用我朋友的話來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是開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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