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不動背后:中產與奢侈品的“雙向辜負”
這段時間,LV的sa對我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經常發來親切而勤快地微信問候,這種轉變讓人有點驚訝。往前翻了翻,我們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是停留在幾個月前,我主動問她carryall什么時候有現貨,卻始終沒有得到回復。這一刻我意識到,奢侈品市場的寒氣,終究是傳遞給了每一位高傲的柜姐。
奢侈品過去總是被視為消費領域的“精神高地”,哪怕是在大環境沒那么好的時候,因為供給有限,通常會用漲價來抗衡橫經濟周期。但隨著整個中國消費趨勢變化,面對愈發謹慎而理性的消費者,奢侈品品牌想維持上揚曲線,也有點“吃力”。
近兩個月,LVMH、Kering等一眾奢侈品集團,紛紛公布了財報,情況不太樂觀,大多數品牌都面臨了不同程度的業績下降,其中,中國市場的數據滑坡格外引人注目。比如LVMH集團就提到中國在內的亞洲市場(不包括日本)在二季度銷售額同比下降14%。
種種跡象下,奢侈品的繁榮神話似乎正走向終結,但我卻隱隱看到了第二種結局。
當中產不愿再被pua:祛魅是覺醒的開始
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市場一直是全球奢侈品行業增長的主力“發動機”,但如今中國人購買奢侈品的欲望正在降低。
我不想再反復講述“消費降級”之類的主流論調,采訪了身邊一些不再迷戀奢侈品的朋友,希望從他們的話語中窺見一些端倪。在采訪中,我聽到了各式各樣不愿意買包的原因:不斷的漲價、糟糕的購物體驗、拉胯的產品質量、理念的轉變等,但不論有錢或沒錢,不少人都提到一個詞,祛魅。
眾所周知,奢侈品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人們造夢,這也是其能維持品牌溢價的常規手段之一。雖然幾乎所有奢侈品品牌都會告訴你,他們使用的原材料和工藝是最好的,但定價中一定有一部分是留給所謂的情緒價值。
我的朋友小A過去就很喜歡不斷做物質加法來證明自己:花著大把的錢買機票,住五星級酒店,但每到一個國家就先直奔奢侈品店碰運氣,飛了那么多次法國沒去過凡爾賽宮,卻知道LV、愛馬仕、CHANEL總店的地址和路線。在那段時間,奢侈品是她的精神支點,是理想生活的入場券。
但現在她看開了,奢侈品只是掛在眼前的胡蘿卜,全力奔跑也無法觸達最深層次的滿足感。她越來越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開始只買更適合自己的東西,而不是沉浸在別人編織的幻影。
這兩年如同小A一樣的人有很多,她們開始出清自己的閑置,也因此催生了二手奢侈品市場在中國的崛起。
上海虹橋車站旁邊開了一家只二(二奢平臺)的線下店,我曾去里面逛了一圈。店里的二手包包不再像過去在奢侈品店里一樣被奉若神祗,而是混亂地堆疊在架子上被人挑揀,如同失去了美顏濾鏡,回歸了它的本質。
圖源:小紅書@今天努力了嗎
不少業內人士認為,這就像日本在泡沫經濟時代過去后,由全球奢侈品第一大消費市場,慢慢轉為最大的二手奢侈品供給中心一樣,中國也會迎來二奢產業的機會。二奢平臺既會變成一部分消費者奢侈品祛魅后的終點,也是另一部分仍渴望觸及奢侈品品牌的消費者的起點。
不過,大量優質二手商品的出現,也進一步將奢侈品品牌拉下神壇。曾擔任香奈兒英國區總裁的奧利維爾?尼古拉(Olivier Nicolay)表示,如今二手市場上的奢侈品數量,可能已經超過了大多數大品牌的生產能力。這些品牌在過去已經把傳統的增長手段使用殆盡,現今已難以帶來顯著增長,如果不進行自我革新,它們將無法同時實現銷售量增長和ESG目標。
當輕奢揮刀降價求生:性價比是潰敗的催命符
當性價比的風吹向奢侈品,二奢的市場擠占,率先讓輕奢品牌潰不成軍。
在奢侈品的世界,品牌們存在著嚴格的鄙視鏈。最頂級的是愛馬仕,第二層是香奈兒、LV、迪奧,再往下,是努力上位的古馳、Fendi等,至于輕奢品牌,如COACH、MK、TB等就靜靜地躺在最底端。
輕奢,說白了就是“大牌平替”,它們的產品通常是2000到5000人民幣,這個價位在當下的中國很難混下去。為什么這么說?
一方面,輕奢正在被中產質疑,幾乎和“智商稅”畫等號。
當我們說某個產品貴,往往指的不是價格,而是該產品的性價比。當理性消費成為常態,消費者更能發現品牌定價后的泡沫,并撇除泡沫。
就拿MK來說,十年前這個品牌在上海地鐵上隨處可見,但如今在很多打工人眼中都上不了臺面——“背它還不如背個帆布袋”。二手奢侈品商家們也同樣不愛輕奢,一個新款的輕奢包包也就千元左右,收的時候砍價太狠傷情分,還容易壓在手里——“不保值沒行情”。
輕奢一旦扯下了遮羞布,其單薄的內涵,往往難以承載如此高的利潤率,結局只有漸漸被拋棄。
另一方面,千元預算的價格帶,已經變得越來越擁擠了。
除了二奢產品的向下兼容之外,一些更實用的小眾品牌或者崛起的國產品牌,逐漸成為中產的心頭好。
比如始祖鳥、Lululemon等,可以用跟輕奢同樣的預算,買來走在前沿的生活方式和身份標簽,在某種意義上,性價比更高。
因此,被嫌棄的輕奢們只能開始自救,除了降價、下沉、大量入駐奧萊折扣店之外,甚至開始自己賣二手包。
比如COACH在去年官宣正式在中國市場推出(Re)Loved項目。消費者可攜舊包袋至指定COACH門店,回收后可獲取返現禮券。所有回收的包袋都會由品牌專業工匠重新打磨,以全新面貌重返市場銷售。
或許是極低的姿態讓COACH獲得了喘息的空間,最新的財報顯示,該品牌在大中華區的銷售額終于微增3%。首席執行官Joanne Crevoiserat告訴投資者,中國的復蘇比預期的要慢。
當我們回顧歷史,三十多年前的美國中產們,也曾因為收入縮水而度過了一段“精打細算”的時期,他們從買雷克薩斯、勞力士等高奢品(《過度消費的美國人》記敘),降格為追逐輕奢品牌。
可比起美國中產沒錢了就去買輕奢,中國中產沒錢了更喜歡去逛拼多多。裝不起就不裝了,或許是獨屬于無產階級的松弛法則。
有意思的是,當部分中產表示不愿再買奢侈品,但另一邊,頂級奢侈品則傲嬌地宣稱,明明是自己拋棄了中產。市場遇冷后,曾經的雙向成就,似乎也變成了雙向辜負。
當頂奢開始瘋狂提純:稀缺是自我的救贖
就在今年七夕前,武漢首家SKP開業,因商場積分折扣促銷活動,消費者買LV等奢侈品牌時,可以享受到史無前例的八折優惠,這一下號召了富婆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排隊,現場堪比“春運”。
然而,折扣帶來的業績增長,對LV來說卻是一種“侮辱”。為了維持品牌調性及稀缺性價值,LV這類奢侈品品牌寧愿賣不出去銷毀,也不太可能降價打折促銷,所以LV官方發現后,已經將該活動及時叫停,哪怕業績下滑,他們也不愿彎腰討好中產。
圖源:小紅書@嗯哼
疫情期間廣泛流傳的一份LVMH會議記錄更直接地將客戶進行明確劃分,個人年收入300萬以下的中產統稱為“無收入”群體,是要被剔除的對象。雖然品牌隨后作出了否認,但人們對于奢侈品內部的鄙視鏈有了更為明確的認知。
“真正的奢侈品品牌一定不會想要擴大自己的消費人群。從營銷戰略的角度來看,奢侈品和大眾消費品最大的區別在于,奢侈品一定不能想著如何擴大銷售規模。相反,他們需要不斷檢討為什么規模已經這么大,有什么可以減少供應的地方?!?/strong>二級市場投資人鐘曉渡在一次訪談中說。
今年年初,寧波有一個富婆投訴了當地的一個愛馬仕門店。她在這家店消費了140多萬,買了鞋子、珠寶、衣服,甚至花一萬多買了一個狗窩,卻買不到心愛的包包。無獨有偶,幾個月前,愛馬仕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也遭到了集體訴訟,原告指控愛馬仕涉嫌違反反壟斷法,理由是愛馬仕只允許“足夠購買記錄”的客戶,才能購買特定型號的包。
這是因為愛馬仕有一個銷售潛規則,想買到熱門款經典款,必須需要接受“配貨”。那些標價成千上萬的蒼蠅拍、垃圾桶等亂七八糟被人吐槽是智商稅的小東西,被“養馬人”當做通往Birkin的必經之路。
頂奢帶來的強大品牌力,讓愛馬仕的配貨規則無比牢固,并且擁有篩選消費者的能力。也正因如此遵循“只跟真富豪做朋友”法則的愛馬仕(Hermès)集團,也成為此次財報季中為數不多還在增長的品牌。財報顯示,愛馬仕2024年上半年所有區域市場的銷售均實現了增長,集團收入同比增長15%至75億歐元。
不少奢侈品品牌也希望通過“漲價”來控制自己的稀缺性,同時“提純”自己的消費者。比如Chanel手袋近三年的累積漲幅已經超過 60%,最新一輪漲價后經典款售價直逼10萬人民幣。
前段時間《五星級酒店已經接不到奢侈品活動了》這篇文章引起熱議,側面說明奢侈品集團砍掉了大量的營銷預算,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五星級酒店沒活動,可一些高端私密的、定向邀約的沙龍和酒會不曾間斷。奢侈品牌正忙著圍繞VIC打轉,壓根沒精力分給中產。
VIC即very important customers/clients,指有持續高消費能力的客戶,是奢侈品品牌們名副其實的“金主”。 他們雖然只占總用戶的2%,卻能為品牌帶來約40%的收入。
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很難見到VIC客戶,他們在購物時往往享有專屬休息室,甚至可以讓奢侈品進行送貨上門服務,優先買到普通人還在等配貨的產品。而那些擺在店里的當季新品,早被富婆們在幾周前的新品下午茶會上挑選過了。
奢侈品品牌之所以這樣做,是想用特權服務來提高VIC購物的體驗感,并激發中產階級對成為VIC的渴望,以此促進持續消費。但吊詭的是,但凡中產們開始青睞某個品牌,VIC就會逐漸將其拋棄,轉而選擇更為低調的品牌,這也是近幾年Lemaire、The Row、Loro Piana等品牌所引領的靜奢風的由來。
正如鐘曉渡所說,奢侈品在運營方面,一直存在著稀缺性和規模上的悖論。長期來看,你必須追求規模的增長,但不能將規模增長作為運營的核心或目的。奢侈品品牌最好對自己的分銷網絡有很強的控制力,這樣可以與消費者建立高頻和透徹的理解和溝通。
在此基礎上,優秀的奢侈品管理者會從品牌增長的背后,拆解出如何實現良性增長。舉個例子,LVMH集團旗下品牌Loro Piana,順應了靜奢風的浪潮,所以前幾年增速非常高。但現在集團要求它主動控制速度,讓其速度降到長期8到10的可持續軌道上。
Dior是集團第二個最大最重要的品牌,前兩年經歷了快速增長期,所以現在也正在采取一些措施,通過繼續漲價或收縮門店擴張節奏,將增速壓回到8到10的區間。這是解決長期稀缺性與規模悖論必須遵守的紀律。
寫在最后
無論是“中產拋棄奢侈品”還是“奢侈品拋棄了中產”,這兩種現象其實一直都存在于時代的脈搏之中,只不過都在消費環境遭到沖擊時被放大了。
日本消費社會研究專家三浦展,曾在《第四消費時代》中將日本消費變遷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消費時代(1912年—1941年):這一階段日本社會的消費特征是向西方世界看齊,人口向大城市流動,西式打扮、西式建筑成為時尚的象征,但這一切只發生在大城市;
第二消費時代(1945年—1974年):日本工業化進程按下加速鍵,大眾化的商品成為潮流,比如大件家電。這時候的消費多以家庭為單位;
第三消費時代(1975年—2004年):消費升級,人們的消費取向出現個性化、品牌化,消費單位開始由家庭轉向個人。
第四消費時代(2005年至今):總人口開始減少,人口老齡化日趨嚴重,工作賺錢的人也開始減少,中產萎縮,主流消費觀發生變化,消費回歸理性。
當下,中國消費特色已經無法用單一的詞匯來形容,它的橫切面變得越來越多,我們難以將整個中國定義成某一個具體的時代。可能一二線城市正在邁入“第四消費時代”,但三四線城市多數還處在“第三消費時代”。但我想無論是幾線,無論處于哪個時代,消費的終極意義始終沒有改變。
正如馬斯克所說——“真正的消費,就是一種人性的恢復過程。”
參考文章:
當小鎮貴婦賣掉自己的包 | 智族Lab
奢侈品真的拋棄中產了嗎?| 品牌星球時尚
為什么說二奢讓現有奢侈品牌進退兩難 | 福布斯
頂奢品牌VIC:“錢不是問題,買的就是個體驗” | ELLEMEN睿士
Costco成功學陷阱:低價只是幻影 | 表里表外
深度 | 奢侈品牌如何搶奪1%的客人?| LADYMAX
LV「被迫」降價!奢侈品「價格戰」打響 | 新零售
中產這點小錢,奢侈品看不上 | 遠川研究所
從LVMH到愛馬仕,頂級奢侈品為什么能穿越周期?|對話鐘曉渡 | 鄭立濤
“感覺全武漢都在搶8折LV”,打工人新樂子是「圍觀貴婦在SKP咋花錢」?| Vista氫商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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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孟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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