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陳丹青: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就是做生意掙錢
他是知青、公知、海歸、斗士。但他最主要的身份是畫家、作家。
他曾被評為影響中國的50位知識分子、中國的理想主義者。
對于外界賦予的標簽,陳丹青說,他不是通才,也不是學者。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想在自己喜歡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與大家進行對話。
在最近一次中歐演講中,陳丹青說自己很喜歡中歐,在上海、北京和深圳的中歐教室里都講過。面對臺下眾多商界精英和崇拜者,陳丹青說,“政治和社科問題離我懂的領域較遠,大家可以聊一些通俗和好玩的話題。”
關于這個大時代
提問:我們怎么理解我們目前所處的這個時代?
陳丹青:我們看不懂這個時代。而且所有對這個時代的解讀我們都不會相信。
提問:我們如何樹立價值觀?
陳丹青:我們如何確立一個價值觀,這又是一個不得了的哲學問題。我們常常說,現在價值觀迷失,但一講起價值觀,知識分子無非是說普世價值、法治、自由這些。我覺得中國現在沒有價值觀,儒家的傳統也沒有了。我們這個社會有一種空前的、又流行又奏效的價值觀,就是“做生意掙錢”。
提問:現在大家對這個時代有一種非常焦慮的感覺。甚至于像吳敬璉這么嚴肅的經濟學家也提出這樣一個判斷說,我們現在經濟和社會矛盾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您對這樣的焦慮感有什么樣的判斷,你有這樣的焦慮嗎?
陳丹青:現在你到網上看看都是焦慮的文章。這要看誰在說這種話,哪一個群體在說這個話。至少今天這個演講廳里,一點都沒有焦慮的感覺。有很多群體,我相信他們晚上回到家,心里想想會焦慮,但他們白天過的日子,沒有那么焦慮。我經常開罵,好像很憤青。但是回頭想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我們不會夢想我們日常生活、衣食住行和私人空間可以到今天這樣。但我還是肯定這30年,中國有了巨大的進步,但危機似乎從來沒有離開。
關于教育
提問:陳老師您好!一方面我希望我的孩子到國外讀書,逃避現在的教育體制,一方面又害怕他成為香蕉人,把中國傳統文化和價值觀都丟失了。作為父親,您怎么看下一代的教育?
陳丹青:我女兒就是香蕉人,我的書她一行也沒有看過。我問她喜歡什么,她說她喜歡看京劇、粵劇、豫劇。我帶她看《牡丹亭》,她非常地喜歡。我從來沒有教育她中國的文化,但是她就是喜歡。她最后選擇到日本教書。我想我們不要管她太多,就讓她自己走。
提問:陳老師怎么看待中美教育的比較,或者說您覺得中國教育有好的地方嗎?
陳丹青:中國教育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美國也一樣。美國70%以上中小學起碼的師資教育都做不到。教師協會的存在使學校不能隨便解雇教師,教學質量每況愈下。哥倫比亞、哈佛、耶魯代表美國教育的一面,中部那些州的學校卻是另一面。中國教育有好的地方嗎?在中國,事情的好壞取決于你碰到的人。我碰到過很好的老師,很好的學校,很好的小制度,很好的學生,問題是你能不能碰到。
提問:經歷坎坷會有助于我們對人性或者是社會有更深的洞悉?
陳丹青:大部分經歷坎坷的人什么結果都沒有。可以坐在那里笑著說“我怎么坎坷”的人大概只有千萬分之一。我不太愿意談知青的話題,知青的話題大部分都是浪得虛名的人談的。而我知道大部分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們,都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了。你還會記得你父母當過知青嗎?
提問:我們生活在一個迷茫、混亂的世界。一方面我們不希望對目前發生的一些苦難視而不見,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成為憤青,天天很糾結。應該做點什么讓心平和起來,同時又積極向上?
陳丹青:你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就已經很平和了,用不著我來回答。大家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自尊、自愛、自立。
關于文學藝術
提問:您為什么這么推崇木心?
陳丹青:我推崇木心有很多的理由。其中一個關鍵的理由是他的語言。1949年到今天,經過幾次語言變化,我們越來越趨同,都屬于一個語言系統。但木心守住了晚清、民國的語言,他一個人的語言和我們幾億人的語言格格不入,明明在同一個漢語體系當中,卻互為外語。
提問:我父親非常喜歡《文學回憶錄》,但當他向朋友推薦時,發現大家反應很淡,說看不懂。除了語言的問題,還有其他原因嗎?
陳丹青: 《文學回憶錄》談的不是文學,他談到了所有的東西:死亡、性、權術……大部分人在閱讀經驗中,沒有碰到過,就讀不下去。
提問:我們從小的教育中,就浸潤了魯迅的作品,魯迅作為一面旗幟曾經被頌揚。但是到了90年代,詆毀的聲音慢慢多了起來。我個人非常喜歡魯迅,想聽聽陳老師對魯迅的作品乃至他為人的評價。
陳丹青:今天,讓魯迅回到魯迅,讓魯迅的讀者回到魯迅的讀者,把他私人化,變成你內心和魯迅的關系就可以了。
提問:您怎么看中國當代藝術?我觀察到一些當代藝術非常暴躁,做的東西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陳丹青:我很同情中國當代藝術,它急功近利。它需要時間和過程,別的國家的當代藝術已經100多年了,而我們的當代藝術認真說來只有二三十年。
提問:您怎么看最近中國電影的發展,像張藝謀、陳凱歌這些人?
陳丹青:我感興趣的是《小時代》。它把當今社會的那種虛無變成了電影,或許他拍得不那么成功,但是中國進入這么一個奇怪的時代,應該有一些奇怪的作品出來。
提問:現在在北京、上海這樣的一線城市,文化市場蠻成熟的,但是在二三線城市,文化生活很荒蕪,我們能怎樣培養二三線城市的文化群體?
陳丹青:這是一個文藝很尷尬的時代。基本問題還是因為制度,基層和鄉村結構被消滅了,現代化和都市化急劇而來。在太快的節奏當中,所謂的文化被拋棄了。
提問:現在中國的文物和藝術品市場這么混亂,競爭激烈,您對我們文物和藝術品市場今后的發展和走向有什么看法?
陳丹青:關于藝術品市場的問題,應該問研究金融市場的,而不是藝術家。藝術家不懂市場。
提問:我在瑞士發現一個現象,西方人幫一些中國畫家推廣作品,但畫作必須被留在瑞士,不能帶回國。這種現象我覺得很可悲,您對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陳丹青:墻里不香墻外香。中國做不到的事情,外國人做到了。大家都是人,藝術品流來流去的很正常。
關于人生態度
提問:怎樣弘揚中國五千年的文化傳統?
陳丹青:你所說的文化傳統,我看不出來。無論是孔子學院還是國學班,這些人上了這種班之后,就能忽然“禮義廉恥信”起來嗎?
提問:您現在以各種身份被媒體消費著,那您怎么看待自己的角色定位?
陳丹青:我每天醒過來就畫畫,至于說我的身份是作家還是畫家,誰在意呢?畫畫的時候就是個傻子,聚精會神,怎么會去想身份的問題!
提問:我很喜歡您銳利的文章,但我一直懷疑您為這些所累,你將來怎么突破你的藝術高度?
陳丹青:我的藝術沒有什么高度,無所謂突破,我只是保持做下去。我就是一筆一筆畫,可能有一天突然畫出讓我自己驚訝的東西,但是第二天看看,也就那么回事。大家的很多問題在我這里是沒有的,我從來沒有想到要突破什么。這是一個價值的預設,而我沒有。
提問:如果你做了中央美院院長的話,你會做什么改變?
陳丹青:這個事情對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提問:對喜愛畫畫的人,你有沒有什么鼓勵,或是做什么樣的指導?
陳丹青:我不教學生。如果說他真的有才能,真的喜歡,就會畫得好。
提問:最后我想問一個問題,對于目前這個社會當中有些不好的地方,您能不能提醒大家一下?
陳丹青:我們都有孩子,為了孩子都要做一些事情。除此之外,我想我們能不受社會影響,就不要受影響。你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人,純潔、向善。
來自:中歐國際工商學院
以上內容選自2013年8月陳丹青在中歐上海校區EMBA人文藝術系列講座中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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