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秀|錢添添:成為攝影師,是一件機緣巧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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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嘉賓:錢添添
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攝影師。2011年入行以來,參與拍攝了大量廣告;在電影行業,從攝影師(馮小剛《1942》、申奧《受益人》、韓延《送你一朵小紅花》、李孟橋《只是一次偶然旅行》等等),到攝影指導(呂樂《速求共眠》、大鵬《保你平安》和《熱烈》),也偶然以編劇身份參與過電影《有一天》,導演的短片《孤者定律》獲得了先力獎最佳短片及最佳攝影并提名華語星云獎。
TOPicer:在專業選擇時,為什么選了攝影而不是導演?
錢添添:當年我報考北京電影學院的時候,同時報考了攝影系和導演系,但只有攝影系通過了專業考試。
當時導演系是需要考才藝表演的,即興小品、命題小作文,我甚至參加過考前培訓班。然而就是在這樣的精心準備下,我反而沒有考上。
而攝影系,我是半蒙著去考的,只是因為我平時喜歡拍照,秉承著“來都來了”的想法,順便報了個名,結果莫名其妙地就考上了。更莫名其妙的點在于,我完全沒有學過畫畫,但當時攝影系的考試中最重要的環節就是畫分鏡和默畫人民英雄紀念碑。
在明顯短板的情況下,我竟然考了專業第一,真是一件很玄學的事,好像冥冥中我就應該干這一行,所以我在順理成章中報考了攝影系、考上了攝影系,并且成為了一位攝影師。
TOPicer:在職業規劃上,是否想過之后從攝影轉導演?
錢添添: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追溯一下導演系和攝影系的淵源,其實攝影系和導演系的關系是很親密的,一個是兩個專業的課程結構非常類似,比如都要學習錄音、美術、編劇等;另一個是雙方也會經常一起拍作業,我們為導演系的同學做攝影師,他們為我們當演員和剪輯。這可能也是張藝謀、顧長衛都轉導演的一個原因,知識結構的類似提供了這個可能性。
但我要分享的是,導演和攝影的鴻溝不在于知識結構和表達能力,更在于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成為職業導演后,個人表達和大眾的接受度是長期博弈的,你要在當中找到平衡。
即便你是文藝片導演,或是極有個性的廣告導演,你的受眾再狹小,對于曾經學校的創作環境而言,其數量也是幾何倍數增長的。我們創作一支短片、電影、廣告,一般會有三個傳達的層級。其一,準確的信息,即故事;其二,情緒傳達;其三,是受眾在觀看之后沉淀出來的思想感受。
往往商業項目做到第一個環節的時候,就會有人跳出來說,“你現在做的這個東西,我敢保證有80%的觀眾是看不懂的”,但是,你也無法反駁他。我們總是談“下沉”,但說實話,你無法直接與你的受眾對話,因為數量級太大了。這也是我認為做導演要面對的第一道坎,即如何把你喜好的、與你審美一致的東西,傳遞給更大的群體。
這道坎很難跨過去,因為它是雙向的。首先,你很難把你的想法完整地傳播給大眾,不管是商業的阻隔還是能力的阻隔。其次,如果你太在意商業規則和大眾的評判,把這個游戲規則玩得太嫻熟了,就會導致你的作品失去棱角和作為一個個體的閃光性,那種生動的東西就被扼殺掉了。如果你通過這樣的方式去完成一支支片子,那這些片子對你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做導演是一個需要輸出情緒、掏心掏肺的工作,你無法把它當作行活干下去,這對于你的內耗是很大的。
所以,個人表達和大眾接受度的權衡,是所有職業導演都要持續做的功課,慢慢成熟、長期平衡。以我目前的能力,我玩不好這個游戲。
第二個考量,雖說導演是一個創作崗,但更多是一個管理崗,當你的劇組大到有上千人的時候,這些人的生命安全皆由你的指令所受到影響、所決定的。
作為管理崗,不光要有完整的知識結構去幫助創作,最重要的是你的情緒要穩定、要有決斷力。這當中我認為很難平衡的點,是效率和人性。因為不管什么類型的片子,受到整個經濟形勢的影響,一定會受到所謂的效率要求,但所有提高效率的事情都是違背人性的。但從創作的維度來說,如果不順應人性,就無法激發參與者的主觀能動性,他們不可能每天喪著臉來搬磚,一個月兩個月之后,情緒上的反饋就會影響到整個創作氛圍。
這就引申出對導演更高的要求,即包含著責任感、擔當等在內的人格魅力,來讓人信服、并為之沖鋒陷陣。反過來想,如果我還做不到這些,就無法成為一位合格的導演。
TOPicer:作為攝影師,當你拿到一個新的項目之后,通常會如何開始攝影上的創作,或者說流程是什么?
錢添添:從流程上來說,廣告和電影是不一樣的,但是兩者也有類似的地方。先說廣告,我接觸到項目的時候,一般是導演用已經做完的初版方案和我溝通大概的腳本和需求,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確定所有工作人員的時間。我的工作涉及到的環節基本包括攝影、機械、燈光和移動,這些部門都與我緊密相連。為了保證最終呈現的效果,我會比導演更著急去把人員安排妥當。
第二件事是,拿到初步的方案后,我一般會跟導演溝通一下風格,甚至是先于客戶和agency。因為我是直接對導演負責的,我必須先得到導演的基準線,了解導演大致想要的結果,然后在與客戶、ageny溝通的過程中,將導演的預期與客戶的需求包裹起來,盡力達到一個兩全的結果。
堪景通常是第三個環節,有的時候需要幫助導演畫分鏡,具體情況要看導演的個人喜好。
分鏡溝通完,接下來是會確認下是否要使用特殊設備,是否可以安排提前測試。為了保證拍攝的順利,我作為攝影師會堅持跟設備公司溝通提前測試。時間往前倒個五六年,我們一定會看兩次景,即復景,因為場景變化很多,在復景時我們拿著分鏡,可以做一些更為準確的技術調度。但在如今時間的壓縮下,這個工作流程被改變了。
工作流程是可以在經驗中打磨、歸納出來的,當你擁有了自己的標準、專業的工作流程之后,就不要在流程上輕易讓步。
拍電影和拍廣告,兩者的周期不一樣,在很多流程上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拍廣告的交活基本就是交在調色上,整個周期基本不會超過一個月。
拍電影的話,戰線就會拉得很長,就像我明年年初可能要拍的電影,10月份就已經開始聊了,會先跟導演聊個1-2個月的劇本,把它聊透,在這兩個月里沒有任何影像上的事介入,因為劇本是所有工作的核心,是我們能不能最終達成合作的基礎。
等劇本聊定之后,進入和制片聊預算的環節,包括人員、設備,前期、實拍、后期等等。預算確定后,一般是實景拍的話,我會開始跟著導演第一次去采風,但采風是不帶強目的性的,我們甚至會去非拍攝的城市,只要這個城市可以激發影像上的靈感。以1942為例,這個故事發生在河南,講述的是面對大饑荒,災民如何徒步逃難的故事。但河南因為是平原,在畫面呈現上會變成一望無際的地平線、沒有任何起伏和縱深,所以并不能成為拍攝地。我們實際在山西拍攝的,但為了讓觀眾有這個故事是發生在河南的觀感,我們要知道河南的冬天是怎么樣的,冬天的一草一木長什么樣,真正的村民是在什么樣的狀態下生活,我們需要通過采風把這些概念遷移到我們的拍攝地山西,采風的重要性就在這里。
采風之后,很多事情就會同步開始進行,比如我們就會開始跟導演、服化道、美術一起定風格,同步著手開始畫分鏡,和美術一起開始找景,包括做一些生產試片等。
TOPicer:電影攝影和廣告攝影的差別在哪里?
錢添添:首先,從過去到現在,我接廣告片時,第一個會問的問題就是廣告投放在哪里?當然,這個問題變得越來越難回答,因為投放渠道變得越來越多。但在當年,這個問題是非常有針對性的,我可以根據投放環境來思考技術標準要做到什么程度。而電影在這個問題上就很清晰,因為有一個技術標準叫做電影院投放。
所以說,在無法預判廣告的投放環境的情況下,我只能用相對保險的技術標準去完成這個廣告,保證它在一個最亮的環境里,觀眾依然能看到它。包括聲音,也要保證受眾在電梯間、聊著天、甚至沒有開公放的情況下依然能聽到這個聲音,那么可能在聲音的處理上也要做出讓步,它可能沒有層次、沒有高級感,但是它必須能吸引人。飽和度也是需要考量的因素,如果產品有準確的色號但在實際的投放上有較大的色差,就會有點冒昧。通常來說,飽和度越高、越容易出現誤差,飽和度越低、越不容易出現誤差。
其次,廣告和電影一個非常大的差別是,電影是以故事文本為基礎的,我的創作只對導演負責。如何判斷一個電影攝影好與不好,就是當你看完一部電影之后,能否覺察到攝影的存在。一個優秀的電影攝影需要將他的風格、基本功、審美都揉進故事里,并且將故事、演員、音樂、剪輯及所有觀眾能看到的元素完美融合。
但我是這么理解廣告的,首先,因為無法判斷你的受眾會在哪一秒、哪一幀開始觀看廣告,所以我們要第一時間吸引受眾的注意力。因而,廣告攝影一定要突出,這個突出是指抓住目標用戶的眼球。比如年輕群體,就需要用年輕化的影像來表達;而中產階級家庭,可能品質感會更重要。
TOPicer:你在拍攝過程中,是否遇到過一些突發情況?
錢添添:作為一個謹慎的人,我沒有遇到過比較技術失誤的情況。我在工作中遇到的最大的意外的情況是天氣、人文、場景所帶來的不可控的因素。
比如說我們當時拍《熱烈》的時候,王一博飾演的陳爍,作為街舞新人的首次商演,他的內心是非常緊張的。最初我們在設計的時候是所有的觀眾都靜止了,所有觀眾都看著他,用來表現他內心緊張的情緒。但最終在拍攝的時候,由于當時杭州的疫情突然嚴重了,不允許現場有那么多群演聚集。于是導演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果來不了足夠多的群演,不如就一個都不要。
最終呈現就變成了他在無人的內心世界里舞蹈,反饋也很不錯,觀眾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陳爍在無人之境中挑戰了心魔、完成了成長。
所以我想說,拍片的意外總有發生,一定要具備預判和隨機應變的能力。不要為了已經發生的意外而抓頭苦惱,更重要的其實是變通,可能最終的效果會比原計劃更好?,F場的突發變動被稱為上帝的靈感,即上帝在現場給你什么,那一定是當下最好的。
TOPicer:在你看來,判斷一位廣告攝影師是否合格的標準是什么?
錢添添:我的前提是基本功,在魚龍混雜的時代首先要排除掉基本功不好的人。在行業內成熟的攝影師中選出你想要的,很重要的是,看他能否在拿到腳本之后、迅速判斷出用什么方式最能抓住受眾的注意力,而不是完成審美上的自我成就;看他能否針對項目做出創新創意和想法,將品牌和項目本身做更好地結合,而不是將同樣的風格變成模版套用在每一條片子上。
TOPicer:是否有什么樣的方式或者渠道,能夠提升審美?
錢添添:提高審美是我自己這兩年才慢慢攻克的話題。
原來我因為自己不是美術生,就覺得需要做一些缺啥補啥的事,我就經常去看一些畫展、各種各樣的大師分享會。實話說,這樣的事情像是囫圇吞棗,看展看成了VIP之后,拍賣行的人都覺得我是資深買家,會邀請我去參加一些預展,我也會和所謂的當代藝術愛好者侃侃而談,似乎很有門道,但我自己知道,這些認知是非常流于表面的,也只是所有的人達成的共識而已。它們都不是我的東西,它們也不會發芽,然后長出新的東西。
我是怎么產生這樣的想法呢,是因為疫情突然來了,我在北京的家里被關了88天。那是我第一次坐在客廳里看到了三四月份的春天,知道了樹葉從最翠的綠到最深的綠是如何變化的,每天陽光在不同的時候照在同樣的綠植上會產生怎樣不同的顏色。所有的東西都變得非常生動,它在我的面前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生命力。
在那段時間里,英國的畫家David Hockney也被關在了家里,他出了一本水彩的畫冊,叫做《春天最終還會來的》。在那之前我也很喜歡David Hockney,但是此前的喜歡多少帶有隨大流的原因,因為他是知名的當代藝術家,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能畫出那樣的色彩結構,直到我被關在了家里,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春天的景象,我才真正地感知到了。
于是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些花在生命的最后,即將掉落所有花瓣的瞬間,我就哭了,那些東西終于成了我生命感受中的一部分。
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刻,就是看到某一瞬間的景象時,就有一種莫名的、強烈的情緒涌上心頭,那個瞬間你就和美學產生了真正的交互、真正的體驗。所以,要提高審美,第一件事,要去擁抱真實的生活和體驗。當你被堵在路上,被迫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如果那個時候你的心里產生了一些懵懂的東西,那么那一瞬間的色彩和影像就在你的心里只植下了一個根。
作為創作者,能傳達的其實只有情緒。不管是做任何形式的創意、任何形式藝術表達,最終能夠沉淀給觀眾并讓觀眾為之買單、或者說記住的,只有情緒。所以當你看到的東西和情緒之間產生了緊密的關聯之后,你的審美就得到了一種質的飛躍,再想到名作的時候,你或許也能產生同樣的感受,甚至是非常主觀的、完全不同的感受,那么這個東西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
Snow:感謝添添老師,分享很真誠,很感動。
人們總在說感受當下的情緒很重要,但更多時候我們卻在急著趕路,帶著功利心、急迫地提升技巧,從而高效地達成目的和結果。但對于創作者而言,匠氣太重,靈氣就會消散,過于精湛的技法始終無法真正地打動用戶心底最柔軟的部分。所以說,要在生活里,別旁觀生活,用超越技法的東西打動真實而具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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